寒風過後，是無盡的風雪，一毛不拔之地來形容這裏，毫無問題。

長征了一周有餘，糧草消耗過半，偶有打獵也難有收貨。

雪地的狐狸、兔子與白雪融為一體，隱沒雪中逃竄極快。

行進方向逐漸變為西南，道路右側似乎是一片無垠的湖泊，厚實的冰面似乎有三四米深厚，狐王的利爪都劈不開半米。

冰面散發的寒氣讓眾人不得不繞道而行，沿著行進神情低落。

這極端嚴寒的天氣，和愈發匱乏的物資，讓他們看不到希望。

「那裏應該可以避避風雪。」

許蓧忽然出聲，指著南邊的山丘。

那裏地勢連綿起伏，透過風雪隱約可以窺見松木。

眾人行了半裡路，找到了一處不小的洞窟，裏面覆蓋著淺淺白雪和渾濁的冰層。

狐王組織起族人破開冰塊，擴大空間，許蓧則帶著人族采些枯枝生火。

有索羅亞和百合根娃娃的幫助，一切都很順利。洞口堆著石塊和樹榦，洞窟內燃起溫暖的篝火，這裏成了他們暫時的據點。

「這樣下去，遲早要凍死在這裏。」

「嗚……我不想死在這裏。」

「還不如死在族地裡，那裏才是我們的家。」

「媽媽……冷……」

人族情緒低沉，火光映著他們發黃憔悴的面容。

許蓧微微垂眸，面色平淡。

她已經習慣了。

這不是打氣、畫餅能解決的，他們需要一個方向，一個能帶領他們走出困頓的賢者。

許蓧站起身，朝狐王說道：「我去外面走走。」

狐王微微抬眸，沒有跟上，趕路破冰它也累極了。

這樣短的時間內，少女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表現出自己的軟弱，不再露出害怕無助的神情。她收攏了自己的情緒，眸子中只剩下沉著和冷靜。

[她在模仿弗蘭妮吧……]

狐王這樣想著，但沒有說什麼。

他們等候一位真正的賢者，太久了。

……

肆意奔走的風雪下，是零零散散的松木，這些仍舊存活於風雪的樹木也僅有三米出頭，甚至不如低語森林的一些蘑菇高。

許蓧抬頭看了看沒什麼枝幹的松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套——那已經是人族中無比奢侈的物資了。

少女無比嫻熟地爬上松木，只是動作稍稍遲鈍，不如往日般矯健。

「呼……」

許蓧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已經漸漸習慣這裏寒冷的環境了。

她看過弗蘭妮留下的書籍，除卻一些《神書》的內容，很多都是她自己對人族未來的構想和前進方向。

但行動指南不是具體行動，誰也不曾料想過會來到荒蕪的雪地。

「那是……什麼？」

立於樹頂的許蓧忽然眸子微凝，望向遠處彷彿無比突兀的「高塔」。

彷彿是風雪的漩渦頂立於天地之間的，將清濁隔開。

注意力集中在遠處的高塔，身子漸漸失去平衡，許蓧身子一歪，連忙順著樹榦滑下。

[時拉比，你在嗎，剛剛那是什麼？]

【那座高塔嗎？那是聖龍沉眠的地方。】

[聖龍？]

【嗯，急速旋轉的氣流隔絕了風雪，裏面溫暖而舒適。沉眠的聖龍只有在紅與藍鬥爭時，才會現身平息戰鬥。】

[氣流……聖龍……紅與藍……平息戰鬥……]

【那菈許蓧要去嗎？可是聖龍平時不會蘇醒的。】

[我想這是唯一的機會。]

[大木博士的論文中有推測，神獸有著自身的族群，但能稱之為神獸的僅有一隻，也就是擁有神職的寶可夢。那麼擁有神職的寶可夢會有什麼共性，大木博士的推測是——無差別地愛護所有寶可夢。]

【可是……就算要尋求幫助，那裏有很大的風，很高的風，聖龍也還在睡覺。】

[我會儘力去試一試，這樣放棄了果然很可惜吧。]

【那菈許蓧現在就要出發嗎？】

[不，在此之前要安頓好大家，因為我不知道會離去多久。]

【嗯嗯。】

……

許蓧走到洞口前，拍了拍身上的積雪，緩緩走進去。

眾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又緩緩低垂下去。

也不曾有人詢問她做了什麼，似乎……一切都已經是徒勞的掙扎。

「各位人族的同胞，你們是放棄了麽？」

這是許蓧這幾天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說話，語氣冷厲而低沉。

雖然因為年齡關係，聲音不免軟糯，但隱隱有了上位者的氣勢。

人與狐接連抬起眸子，但人不敢看向那位身形單薄的少女，狐則是望向自己的狐王。

「在過去，狐王大人率領著人與狐，在宛如世外桃源的谷地安逸地生活。而離開了那裏，狐族的眼眸仍舊堅韌，那你們呢？」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看向少女，洞窟內只有苦澀和自怨自艾。

狐族不明所以，望向它們的王，而狐王靜靜看著少女纖細的背影，眸子閃爍。它忽然想起了很多久遠的故事，和大賢者的相遇，和大賢者的羈絆。

「我們為何會淪落至此，是因為弗蘭妮大人的鬥爭失敗了麽？是因為失去了大賢者嗎？是因為我們孱弱的身軀麽？」

「都不是！」

「在過去，我們建立起繁榮的烏托邦，在這個動蕩與殺戮的世界中存活下來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我們是擅長暴力的種族嗎？」

「我們沒有狐族融入影子的天賦，沒有惡魔強壯的體魄，之所以能建立烏托邦，是因為我們的武力嗎？」

「我們能在動亂中存活下來，是因為——我們，是弱者！」

眾人的眸子裏，有著茫然和追憶。

是啊，走到現在，他們有過屈辱，亦有過榮光。

但為何淪落至此，又為何苟活至今，這些他們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

「不論什麼時代，什麼世界，強者磨礪爪牙，弱者積蓄智慧。我們為何會淪落至此走投無路？我們的大賢者和弗蘭妮大人，明明是那般智慧的存在。」

「但，只有他們在積蓄智慧，在思考未來，謀圖發展。就好像只有一根柴火，在給所有人取暖。其他人只是坐享其成，甚至飽私囊中！」

少女聲音戛然而止，洞窟內寂靜得只有篝火的「劈啪」聲。

或許少女的話有些過分，也有些絕對，但人族的大多數人都是盲目地跟隨著別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在從前或許可行，但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環境了。

生死存亡之際，必須讓所有人都自發地努力起來，將生產力最大化。

「各位，為什麼要低下頭。」

少女的聲音溫和了些許。

「為什麼，要低頭。」

見沒有人動作，少女用重複了一遍。

「……」

一眾人僵硬地抬起腦袋，抿著嘴沒有出聲，能看到的，只有微紅的雙眼和攥緊的雙拳。

「我們是弱者，過去是，現在是，將來或許也是。正是因為我們弱小到卑微而產生的膽怯，才讓我們擁有從暴力中逃脫的智慧。正是因為膽怯，才可能從學習和經驗中，產生甚至能夠預知未來的智慧。」

「我們是弱者，正因如此，無論何時都能在險惡的環境苟延殘喘。我們是弱者，無論何地，都能利用自己的智慧為生存創造條件。我們是弱者，但卻可以成為內心的強者。」

「現在，我將賭上第二代賢者的名號，在此立誓——我們必然度過災厄，必然走出困頓，必然走向興盛。」

眾人齊齊注視著那背對洞口的少女，她的炯炯有神的眸子裏，有光。

「我們是最弱小的種族，因為生來一無所有，才有無限的可能性。」

「各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需要你們的力量。」

少女說完輕輕頷首表示問候。

沒有人出聲，只是默然望著少女稚嫩的臉龐。

安靜的洞窟裡忽然響起掌聲，那是來自一位年幼的男孩。而後，越來越多的人鼓掌，將飽含尊敬的視線投向「真正的賢者大人」。

少女簡單示意了一下安靜，便蜷縮在狐王身旁躺下。

風雪似乎小了些，溫暖的篝火熠熠生輝。

狐王瞥了眼裝睡的少女，心底不由柔軟起來。

[耳根有些發紅，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害羞。]

[心跳得那麼快，還是很緊張呢，明明這樣了卻還裝作平靜的樣子。]

[許蓧成長得很快啊……她不會辜負別人的期待，即便背負再大的壓力，也會往前走。]

[柔軟的少女，要開始蛻變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