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船上，並未各回各的房間，而是聚在一起研究這個貝殼。

明珠城是梁辛的地盤，這艘船上卻只有他們四人。龍笙特意提出返航，就是要轉移到一個安全的環境下，讓貝殼裏的鮫人放心出來。

龍笙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巨大的貝殼上。

「裏面有隻鮫人？」鳳簫有點意料之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氐人族說是滅族了，但也只是在人族視線裡消失而已……在人族看不到的大海深處，也許仍有少數氐人族生存。

這貝殼如此巨大，普通貝類哪裏能長這樣，說是蚌精也不對，因為貝殼沒有妖氣。

氐人族非人非妖，最有可能就是氐人了。

龍笙道：「不然我為何要你買下它？」

「我當然看出它大得不對勁了。」鳳簫問，「可你是怎麼確定裏面一定有隻鮫人呢？」

「人族睡在床上，鳥族睡在巢中，氐人族睡在貝殼裏。」龍笙道，「這些都是常識。」

成年鮫人的貝殼比這更大，所以他能判定裏面是隻小鮫人。

「你等等，人族睡床上，鳥族睡巢裡的確人盡皆知。」鳳簫反駁，「氐人族睡貝殼裏這種事根本不能叫常識吧！我也是聽你說了才知道。不信問問弄煙宗主和濯塵劍仙，這是常識嗎？」

弄煙搖頭，濯塵沉默。

顯然他們也不知道這個知識點。

氐人族泣淚成珠的傳說很有名，食人魚肉更是眾所周知的一種長生不老的方法。但氐人族在世人眼中仍是神秘遙遠的種族，在她們出現在明珠城之前，親眼見過氐人族的人寥寥無幾。

見都沒見過，更無從知道她們的習性。人和鳥到處都是，氐人族可不是隨處可見，她們睡在貝殼裏怎麼能說是常識呢？

龍笙沉默一瞬，掩飾了過去：「我是水族，對我而言是常識。」

他這也不算說謊，龍族的確是水族，還是百水之王，知道這點不足為奇。

鳳簫自動理解為騰蛇一族生活在水裏，對同為水族的氐人族了解多一些……好像也正常。

不同種族對不同事物的認知差異當然也是不同的。

「好吧。」鳳簫勉強信了。

弄煙聞言，蹲下.身，輕輕撫摸著貝殼，對貝殼柔聲道，「小鮫人，你出來吧，這裏安全了。」

貝殼一動不動，安靜得像一件死物。

沒反應。

弄煙蹙了蹙眉。

他的吸引力在整個修仙界都是數一數二的，鮫人竟對他毫無反應。

龍笙道：「氐人族對水有親和力，宗主是火系，氐人族會排斥。」

巧了，濯塵便是水系靈根。不過他們這種天生道骨的，修鍊速度要比普通單靈根快多了。

濯塵道：「我試試。」

弄煙難以置信：「竟然有生物不喜歡我去喜歡這冰塊？」

濯塵：「……」

濯塵注視貝殼，渾身釋放出濃鬱的水元素，淡淡吐出兩個字：「出來。」

貝殼：「……」

依然恨不給面子地裝死。

第一劍仙也碰了壁。

「我知道了！」鳳簫一拍腦袋，「經歷過明珠城的事，氐人族肯定很討厭人族，不管水系還是火系都沒有用，它討厭的是人族氣息，所以弄煙宗主和濯塵劍仙都不管用。我不是人，讓我來！」

鳳簫釋放出妖氣，大聲道：「殼裏的鮫人你聽好了，我不是人，你可以放心出來了。」

貝殼：「…………」

這話聽著可一點都不讓鮫人放心啊！

鳳簫見貝殼依然毫無動靜，懷疑地看向龍笙：「它怎麼還不出來

啊？你會不會判斷錯了，這就是一個空殼。」

「你是魚的記憶嗎？」龍笙臉上寫滿無語，「剛說了氐人族排斥火。」

鳳簫一身精純的火元素怕是讓貝殼嚇得以為自己要被烤熟了。

鳳簫：「……那你趕緊上啊。」

在場也只有龍笙既不是人族，又是水系了。

龍笙伸手，一句話都沒說，指尖抵在貝殼上，往貝殼裏注入一股純粹的水元素。

好溫暖，好舒服……

被精純的水元素包圍，貝殼裏的生物逐漸失去警惕，愜意得微微打開一條縫。

鳳簫語氣雀躍：「打開了打開了！」

一聽到這道彷彿奸計得逞的聲音，貝殼裏的生物一僵，又想起這聲音靠近時感受到的恐怖火元素。

這群人還有妖絕對是想把她騙出去烤了吃了！

剛打開一絲縫隙的貝殼「啪」的一聲，又嚴絲合縫的閉上了。

龍笙前功盡棄，無奈地看了鳳簫一眼。

鳳簫知道自己做錯事，聲音一下子就小了下來：「我錯了嘛。」

龍笙喉結一動：「沒怪你。」

鳳簫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他還不至於為一隻鮫人怪小山雞。

不過小山雞自知理虧無意識用撒嬌語氣認錯的樣子……還蠻可愛的。

弄煙見誘哄不行，就想恐嚇，比如再不出來就把貝殼烤了吃了。不過轉念一想，氐人族真的經歷過被食肉之痛，立刻住了嘴，幸好沒說出來。

他的良心也是會痛的。

於是弄煙改口，又說了很多好話哄。

這可是目前唯一有關氐人族的線索，氐人族的怨力關乎合歡宗的安危，他能不在意麽？

貝殼油鹽不進，死活不肯打開，濯塵在一旁等得耐心告罄。弄煙對他都沒說過這麼多好話，這隻鮫人憑什麼。

劍修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用劍，他提起濯塵劍，淡淡道：「讓開，我用劍劈開。」

鳳簫阻止：「不行！這樣會傷到鮫人！」

濯塵說：「我的劍很準，隻破殼，不傷內裡絲毫。」

鳳簫堅持：「那也不行！貝殼是氐人族睡覺的床，你把人家的床弄壞了，讓她以後睡哪兒啊？」

他雖然不睡在貝殼裏，但鳳凰棲息在梧桐上。他鳳宮裏的床榻是用萬年梧桐神木掉下來的樹枝打造，是他化為人身時的休憩之所。可他更愛用本體棲息在那棵梧桐神樹上。

誰要是把神樹砍了，將他睡覺的地方破壞一絲一毫，他會氣得找對方拚命。

將心比心，這種缺德事咱不能幹。

最後還是由龍笙出馬，再次注入力量到貝殼裏。

只是這回，他不再隻用溫柔舒適的水元素引鮫人放下戒心，還不動聲色地使用了一點百水之王的威壓。

百獸臣服於虎，百鳥朝拜於鳳，百水聽從於龍。即使不知道他的龍族身份，骨子裏的血脈壓製也會讓水族都不由自主聽從他的命令。

這是只有水族能感受到的壓製。

龍笙軟硬兼施，警惕性極高的鮫人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

貝殼緩緩打開，一名鮫人少女蜷縮在其中，淡藍耳鰭近乎透明，華貴珠寶點綴身體。容貌比珍珠還要美麗，肌膚比珍珠還要白皙。

腰部以下的位置是一條淡藍色魚尾，鱗片反光就像波光粼粼的海面，比珠寶還要奪目。

她就是這貝殼裏孕育的珍珠。

不過在場的四位都很有錢且很美貌，並且取向都不太直，看著這一幕並無太多感想。

鮫人少女茫然地坐起身，似乎不明白自己明明堅定的不想出來，卻在感受到那股莫名力量後情不自禁地臣服，將貝殼打開……

這一定是人族的詭計！婆婆常說，人族是最卑鄙無恥、詭計多端的一個種族，絕對不可以相信他們，也不可以被人族發現。

怎麼辦？她被人族發現了。

雖然船上有兩個妖族，可在深海裡長大的小鮫人哪懂妖族與人族的分別。只要長著人族雙腿的，在她眼裏一律是壞人。

鮫人少女心慌得很。她記事以來從未上過岸，見過人族，卻從婆婆口中聽過不少關於人族令人髮指的惡行。人族是心腸與面容一樣醜陋的種族，被人族抓到，就會被逼著哭泣，被割肉吃掉，下場很慘很慘。

但當她睜開眼，看清眼前的四人，眼中的害怕還沒浮現起來，就被驚艷取代。

他們真好看。

鮫人少女仔細回想婆婆的叮囑，婆婆說跟氐人族相比，人族醜陋不堪，即使是人族中被稱為絕色的，放在鮫人族也不過爾爾。

因為鮫人族的繁衍遠比人族艱難，越美麗的鮫人才越容易孕育出後代，所以氐人族無一不美貌。

可這幾人的樣貌……要不是氐人族沒有雄性，她會以為他們是氐人族。

人族才不能長這麼好看。

所以他們不是人族。

鮫人少女輕易地下了判斷。

鳳簫半蹲下.身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鮫人少女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鳳簫覺得自己還是能喚聲小姑娘的。

「你別害怕，我不是人，他也不是。」鳳簫指了指龍笙，「我們是妖族。我是隻雞，他是蛇。」

他怕嚇到人家小姑娘，語氣都很溫柔。

氐人族與人族有深仇大恨，那他們先跟人族劃清界限。

明艷奪目的紅衣少年半蹲著，鳳眸注視著貝殼裏懵懂美麗的鮫人少女，畫面十分養眼。

龍笙抱臂，意味不明地「嘖」了聲。

對他講話就沒這麼溫柔過。

鮫人少女看著眼前的美少年，心跳得很快。

雄性！傳說中的雄性，從未見過的雄性！

婆婆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男人就是雄性，所以雄性也不是好東西。女孩子不可以跟男人說話，會變得不幸。

可是誰能遇到這麼溫柔漂亮的雄性還能忍住不說話呢？

而且他們又不是人族。

鮫人少女用動聽的聲音輕輕道：「水胭。」

鳳簫點了點頭，又問：「你怎麼會被人族抓起來了？要不是我們發現了你，被人族發現你就完了。還好，現在可以送你回家了。」

水胭無助地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躺在貝殼裏睡了一覺，就被撈上來了。我聽到陌生人的聲音，很害怕，不敢打開殼，謝謝你們救了我……」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應當是救了她的。

她本以為賣掉她的人族是壞人，這群買下她的人族也不是好人，會把她帶回去逼她哭割她肉。拿氐人族做買賣，本就是很可惡的一件事。

可惡程度大概就跟人族眼中拐賣殺人販賣器官的人一樣。

但現在知道是她誤會了，水胭立刻就沒了戒心，還有一些誤會他們的愧疚。

水胭說：「你們救了我，我應該要報答你們。我身上沒什麼可以給你們的，只能哭一顆珍珠，你們等一下，我很快就可以哭出來。」

少女努力醞釀情緒，開始去想氐人族的傷心事。

這很危險，容易哭得停不下來。

「別別別，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了。」鳳簫連忙阻止，「眼淚是很珍貴的，不可以隨便哭。」

「沒有隨便。」水胭糾正，「婆婆說鮫人要知恩圖報。」

知恩圖報，不諳世事的鮫人都懂的道理。就連被人族傷害後，都還堅守這一點。

怎麼人就學了個忘恩負義。

龍笙道：「不需要用眼淚報答，不知能否帶我們回去做做客？」

得來全不費工夫，剛到明珠城，就被他們救下一個氐人族少女。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他們不知道氐人國在哪兒，現在正好有個氐人族少女帶路。去了氐人國，對於如何消解氐人族的怨力，應當能知道得更多些。

水胭猶豫片刻，說：「你們可以，他們不行。」

弄煙和濯塵：「……」

水胭抱歉道：「婆婆說過，不能把人族帶到氐人國的領域，會給氐人國帶來災難。」

她雖然天真單純，但從小到大都被灌輸人族多麼可惡，不可能還心大地把人族往氐人國帶。

弄煙無奈笑道：「那就兵分兩路，勞煩龍兄鳳兄替我走一趟了，我與濯塵劍仙回明珠城秘密行事，有事通過傳音石聯繫。」

鳳簫點頭，自通道：「放心交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