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丈。」雲嫵做記錄的手微微顫抖。

二長老與六長老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震驚。

遊五十丈恨情海，宗門內能做到的金丹弟子很多，但輕鬆成這個樣子的，絕無僅有。

那些挑戰極限成功的弟子，回到岸上哪個不是筋疲力盡，四肢無力，哪有這麼生龍活虎，喘息都沒急促一分，跟沒事人似的。

要不是最後十丈時動作稍微遲緩了些，他們懷疑龍笙的極限遠不止於此，完全可以輕輕鬆鬆遊完整片恨情海。

雲嫵震撼地問：「龍笙師弟，你累不累？」

龍笙本想說不累，瞥了眼休息區一群半死不活的弟子，覺得不能表現得太格格不入，於是改口道：「累。」

雲嫵乾笑：「坐那邊休息吧，你看起來倒是完全不累的樣子。」

龍笙頷首，披上衣裳，平靜地走到躺成一片的弟子中，找了個空位坐下：「我在逞強。」

一旁躺著的弟子大口喘著氣，倔強地給他豎起大拇指：「龍兄，你這不是逞強，你是真的強。」

身體反應是不會騙人的，他們裝也裝不成這個輕鬆的樣子。

龍笙正襟危坐，沒有回應。

龍笙一直是這個高冷的樣子，除了鳳簫誰也不愛搭理，旁人也都習慣了。

龍太子殿下本就是條沒朋友的龍，也就對小山雞特別。遇見別人，他還是沒法和任何人交朋友。

相反，鳳簫人緣極好，兩個月時間已經和這批同窗打成一片。大家都知道鳳簫和龍笙關係匪淺，鳳簫是他們的好兄弟，龍笙自然也是兄弟，並不會把他排斥在外。

但龍笙屬實是有憑一人孤立十幾人的本事。儘管身處人堆，一群人橫七豎八地躺著，他端端正正地坐著，就像是鶴立雞群，截然不同、出類拔萃的氣場惹得旁人都不敢搭話。

他也自動無視旁人，眼裏只有鳳簫。

雲嫵點名：「下一個，鳳簫。」

看了半天熱鬧的鳳簫突然笑容消失。

等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好像……不會游泳。

鳳凰是鳥族，每一隻幼鳥都要學會飛翔，可沒要求哪隻鳥要去學會游泳。他們又不是遊禽，只會棲息在梧桐樹上，不會落在水面。

鳳簫又是赤鳳一脈，生來屬火，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水。他們連洗澡都不是用水洗，平時哪裏髒了，掐一個清潔術即可，需要正式沐浴時，會用火焰燒灼身上的塵垢，整隻鳳凰就會變得煥然一新。

烈火焚身，對別的種族或許很可怕，對他們卻只是一種洗澡方式。

當初要他嫁去歸墟，鳳簫萬分抵觸，歸墟的環境就佔了很大一部分。儘管母后再三告訴他，歸墟專門用火曜石與避水珠打造了一座宮殿，不會讓他接觸到一滴水，鳳簫還是覺得不能忍受。

想想出了宮殿，大海裡四面八方全是水，多壓抑多恐怖啊！

鳳凰生來就是屬於天空，而非大海。

自然而然，鳳簫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下過水。

從沒下過水，也就不會游泳，就算會，鳳簫也不想下水。

他討厭水，一點兒都不想觸碰。

見鳳簫猶豫不決的樣子，雲嫵以為他是被別的弟子生無可戀的樣子嚇到，鼓勵道：「沒事，以你金丹期的修為，來回遊個三十丈不成問題，不一定非要突破極限，你看龍笙師弟方才不是很輕鬆嗎？」

他是騰蛇，五行屬水，他當然輕鬆了。鳳簫腹誹。

其他弟子也紛紛為他加油：「鳳兄，你修為這麼高，肯定沒問題！」

赫連岑喊得最大聲：「鳳師弟，你可以的！恨情海不可怕，你一定能遊過去！」

鳳簫：不，我不可以。

這不是恨情海的問題。恨情海裡的怨力對他毫無影響，跟普通海水沒有兩樣。

可就算是普通海水，他也不敢下啊。

要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一個當場溺水，那多丟臉。

畢竟是神獸，他施個避水咒，是可以在水底站立呼吸的，但這就不叫游泳了，而且破綻太大，一般人可做不到。

鳳簫立刻道：「我不會游泳。」

這個理由讓大家都愣住了。

修仙界弱肉強食，修仙之人必須要掌握基本的生存技能，游泳就是其中一項。

琥珀雖是妖，但狐狸天生會游泳，遊恨情海對她也不成問題。

所以鳳簫是全場唯一不會游泳的人。

大家第一反應是這是鳳簫的推辭，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鳳簫師弟害怕就直說，大家都挺害怕的，我們又不會笑話你，何必編造自己不會游泳呢？」

「是啊，修仙之人哪有不會游泳的，鳳兄可真會開玩笑……」

雲嫵也不信有修仙之人不會游泳，何況還是金丹期的修士。

她自然不會擺明了說不信，而是循循善誘道：「鳳簫師弟，你下水試試遊一丈，一丈的海水還沒你膝蓋深，不用擔心溺水。」

鳳簫依然猶豫。是不用擔心溺水，可他也不只是擔心溺水。

身為一隻火鳳，他對下水這事有心理障礙。

見他仍然踟躕，大家都跟著焦慮起來，恨不得直接把人扔下水。

一丈之內的海水還沒三尺深，這有什麼好猶豫的？莫不是單純想逃避考試？

大家都不願意往壞的方向去揣測，可此情此景只有這種情況最有可能。

鳳簫有點騎虎難下，他根本沒法和人族解釋他對水的心理障礙。

也不是恐懼，就是天然的排斥討厭。

龍笙看出他的為難，想到鳳簫是一隻山雞，在山裏長大，自然沒有接觸過海水。

沒下過水的山雞如何會游泳。

龍笙起身，為鳳簫解圍：「阿簫的雙親在他幼時逝於水中，他從此不敢靠近水，你們體諒些。」

被燉了煲湯喝……也算是逝於水中吧。

龍笙並不想當眾提鳳簫的傷心事，但他更不願看到小山雞受委屈，被朋友們誤解。

小山雞開不了口，就讓他來解釋。

眾人一愣。龍笙素來寡言少語不合群，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對他們講話，卻是為了鳳簫。

聽清龍笙話裡的內容後，眾人面色一變，心裏立刻被濃濃的愧疚佔據，為自己方才的懷疑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們自動腦補了鳳簫雙親死於水難，一家人只有他一人活下來的慘劇。

原來鳳簫師弟活潑開朗的外表下，隱藏著如此不為人知的悲慘過去。

他們真該死，竟然揭了鳳簫師弟的傷疤。

雲嫵、二長老與六長老也是一愣，望著那個眉眼漂亮、素來張揚，此刻卻失神落寞的紅衣少年，不約而同地產生後悔的想法——為什麼考核非要安排游泳呢！

儘管這項考核一直是合歡宗的傳統項目，但是惹得這位小祖宗傷心，那就有被替換的必要。

鳳簫總是有這樣的本事，無論在哪兒都混成團寵。以前是丹穴山，如今是合歡宗。

而被認為失神落寞的鳳簫，實際上是在發獃。

鳳簫在想：龍笙剛才叫我什麼？

阿簫。

阿、簫。

這其實是個很普通的稱呼，他的名字只有兩個字，連名帶姓地叫太生分，想要親密一點兒，就只能「簫兒」「阿簫」這樣的叫。父王母后就喊他「簫兒」。

私下裏，龍笙一直喊他「小山雞」，倒是從沒認認真真喚過他的名字。他也總是回敬「死蛇妖」用以互懟，沒有正式喊過龍笙的名字。

他們這關係吧……雖然是戀人，但不是那種溫情脈脈的相處模式，倒是一直打打鬧鬧，互相喊親昵的名稱也太不自在了，就這麼「山雞」「蛇妖」的叫著，已成了習慣。

他還是第一回聽到這個稱謂呢，原來龍笙對別人是這麼稱呼他的。

不是鳳兄，不是鳳簫師弟，是阿簫。

自然而然的親昵，與旁人顯著區分開。

雲嫵見少年發獃的模樣，以為他想起了逝去的雙親，愈發愧疚道：「鳳簫師弟不用考了，成績就記作三十丈吧。」

同樣的距離，金丹期弟子與練氣期弟子能夠感受到的阻力不一樣。三十丈是金丹期弟子所能遊到的平均距離。

鳳簫相當於免考，直接獲得了平均成績。

鳳簫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好像走了後門。他沒參與考試，成績本該為零的。

他搖了搖頭，說：「不，這對其他人不公平。」可以把我的成績記為零分。

鳳簫並不在乎這次考試的結果，但不能因為他，破壞了這場考試在其他弟子心中的公平性。

他本想說直接記零分，想了想又猶豫。

他並不是怕水，只是不喜歡水，不想靠近，不願觸碰。

可龍笙是騰蛇，騰蛇是生活在深水中的蛇。龍笙的五行屬性也是水。

龍笙是離開家族出來歷練的，騰蛇一族都住在水裏。他作為龍笙的戀人，日後要想去看他的家人，至少要能夠入水。

龍笙曾問過他，討不討厭水，他說很討厭，龍笙瞬間就黯了眼神。

現在想來，他說的話應是很過分。他排斥的水，是龍笙的家。騰蛇對大海的眷戀，如同鳳凰對梧桐的執著。他說出討厭這個詞，一定會讓龍笙失望。要是龍笙不喜歡梧桐，他也會很傷心的！

鳳簫對龍笙慢慢道：「心結是可以解開的，陰影是可以克服的。我可以學，只要你教我。」

鳳簫是隻絕不會為了無關緊要之物將就自己的鳳。他對龍太子無感，那麼就算龍宮再奢華，龍族再尊貴，也不值得讓他委屈自己去水裏受苦，待在他不喜歡的地方。他誓死滴水不沾，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

但如果是蛇妖，他可以稍微遷就一點點，改變一點點。

因為蛇妖是重要的，值得的，是他喜歡的。

鳳凰是帶來福氣的瑞鳥，受到鳳凰的青睞，便是天大的福氣。

鳳簫偷偷看龍笙一眼，酸澀地想，死蛇妖，你好大的福氣。

能讓一隻火鳳心甘情願為你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