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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學升職的錯誤方式》第96章 惡果
「看監控吧。」宮紀說:「我們還不知道蜷川龍華如何向今枝傳達了威脅信號,試試看能不能在監控中找到什麼線索。」

矢川明從那種突如其來的直覺中掙脫出來。他鬆了一口氣,點開了梢風屋的監控錄像。

一共八個攝像頭上下陳列在一張屏幕上,畫面一幀一幀地閃了過去。

10月10日,無事發生。

10月11日,有幾個客人走進梢風屋,他們尚不知道自己的商業談話早就被記錄下來,放在了警察面前。

10月12日,門可羅雀。

12月13日,又一位客人走進來,身為藝伎的今枝和身為舞伎的繪梨坐在那位客人對面,三人中間的小桌上擺著茶盞。

某一時刻,繪梨突然起身,走出門外——那位客人要求兩位小姐帶一些茶粉過來。

隨後,他又要求繪梨將茶粉放一些到茶水中。

繪梨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客人囑咐,用一柄銀質茶杓盛了一點茶粉,輕輕放入面前的茶盞中。

矢川明中止錄像,「他是誰?這是什麼意思?」

「往已有的茶水裏加茶粉,這是什麼暗號?」柯南自言自語。

「下毒?」

矢川明和柯南都朝宮紀望過去。

「他還特意指派繪梨來做這件事。」宮紀補充,「對今枝來說,這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暗號。你們知道蜷川氏上任家主的死因嗎?」

「蜷川氏的上一任家主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各類疾病齊發,過得非常淒慘。他胃出血、心力衰竭、肝臟和腎臟也發生病變,還出現了疑似破傷風的癥狀——肌肉萎縮,身體間歇性痙攣。據說上任家主自疾病纏身,便一直由蜷川龍華侍奉湯藥,親力親為照顧父親。」

矢川明忍不住評價,「她是一個孝順的女兒?我不相信!」

歷經幾次騷擾和試探,再加上那封死亡名單和花見小路的火災,蜷川龍華已經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柯南仰頭看宮紀,「你懷疑,蜷川龍華給自己的父親下毒?」

宮紀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蜷川龍華。如果一個人的惡行得以示眾時已成枝葉扶疏之態,需要人仰面去望累累惡果,那此類惡行必然少不了日積月累地生長,少不了人去窺探地底下虯結龐大的根系。

這是路徑依賴。倘若認可了暴力的合理性,倘若以拿起屠刀解決問題而沾沾自喜,那麼向他人施以暴力會成為一種慣性,踐踏法律會成為一種毒癮。

蜷川龍華看上去像一個癮君子。

「如果她不是真正的蜷川小姐,那麼給自己『父親』下毒的邏輯完全解釋得通。」

宮紀想到死亡名單裡那幾個肖似的女孩子,想到整容的今枝,想到蜷川康介對姐姐佔有性的愛。

她心想:蜷川康介已經被拘禁在了警視廳,希望他那塊懷錶裡的小像還在被好好保留。

宮紀在心底暗露她格外惡劣的一面——「真的很想把那張小像放在蜷川龍華眼前,看一看這樣遊刃有餘的殺人者是什麼反應。」

柯南罕見地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否認宮紀的猜測。他按下監控錄像,觀察著幾個人的反應。

微噪的畫面裡,今枝先是靜靜地看著繪梨的那番動作,旋即露出一個笑,喝下了那盞茶水。

「今枝知道這個舉動的深意,她能夠解碼這個暗號。」柯南說。

某個靈感突然刺中了他,「目前我們只知道今枝和蜷川龍華在9月5日的那一天見了面。這個暗號,說不定是今枝和蜷川龍華生平的另一交匯點。」

-

那一時刻的今枝靜靜地看著那個動作。在這間昏暝的和室裡,在血色的天花板之下,茶粉是漂亮

的綠色,鍍上暗影就變得更像毒藥,洋洋灑灑,簌簌地落進茶碗裏。

繪葉像隻小鹿,疑惑著,歪著頭看著這一幕,一雙純凈如琉璃的眼珠倒映那兩個人絞纏在一起的影子。

今枝也看著,對面那個人的形貌忽地遠去了,灑下茶粉的人變成了蜷川龍華。

今枝想到自己和蜷川龍華的再度見面。9月5日,蜷川龍華避著繪椿夫人,和今枝約見在一家茶屋裏。她看上去大變了模樣,頂著一張艷麗的臉,承諾自己不會放任康介再來搗亂。

今枝尚未告訴她,時隔十年,蜷川康介再度進入自己的視線時,命運已經開始收緊了絞索。

她們誰也逃不掉。

此刻,今枝望著對面的虛影,內心湧出一種近似哀憐的情緒——「龍華」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龍華」是十五歲的大小姐,雪白的蓬裙上躺著一把殺人的槍;「龍華」是十五歲的女僕,肩上披著濃密鬈曲的黑髮。

輕輕的雨水顫抖著攀附在巨型玫瑰花窗上,外面那麼暗,雷霆聲壓抑著滾動,光刺進來,在黃金與絲綢上落下死魚魚鱗的暗痕。

單調而空茫的聲音被包裹在枯朽華美的大堂裡,低微地、彷彿鬼魂的吐息,遙遙攀升,貼在穹頂之上。

——「我要麼離開這裏,去做一個妓|女,要麼留下,用這把槍打穿父親的腦袋。」

大小姐的手指輕輕一勾,那柄槍柄鑲銀花的手|槍掉在血紅的地毯上;女僕黑色的裙擺蜿蜒淌下去,另一只有力的手撿起了那柄槍。

最後,大小姐說:「我要走了,離開這裏。」

嵌進牆壁的掛鐘驚叫起來,仇恨和憤怒被撲壓在了地上。她拖著雪白的裙擺,向門外跑去,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這塊華貴的地毯踩爛,連同自己滔天的恨意和殺人的慾望一同踐踏在腳底下。雷霆驚響,鬼魂絕叫,玫瑰花窗被倏地擊碎,風雨雷電咆哮著灌了進來。雨水沸湧,淹沒了留在原地緊握槍支的女孩。

一個新的靈魂,尚且是無定型的煙霧狀,被根針管推著,注入了「蜷川龍華」的軀殼裏。

蜷川龍華重新活了過來,她睜著一雙野心四溢的黑眼睛,她手握權勢與刀槍,像一隻腹部興奮鼓動的魚,一頭扎進了血海裡。

蜷川龍華跑了出去,純白如故,未沾罪惡,活得像抹美麗的幽魂。

十年滂沱的大雨在她的黑眼珠裡一閃而過,今枝從袖口裏探出一隻柔軟素白的手,指尖也優雅,輕輕碰在那盞茶杯上。

如一支軟白的花苞將頭顱投於暗綠的泥沼,純白花朵被毒殺,從花蕊裡淌出滾燙的鮮血來。今枝又笑起來,露出那顆艷妖的牙齒,她拿起那盞茶,仰首喝了下去。

繪梨那雙如初生小鹿的眼睛裏倒映著一個靈魂的自殺。

十幾年後,這間和室的一切形狀都模糊,只有這一幕的今枝纖毫畢現地刻在繪梨腦海裡。繪梨坐在木廊上看秋葉飄零,看蝴蝶折翅,都如今枝般破碎美麗。

今枝應該在十五歲那年就砸在地上零落成泥,或是撕斷翅膀落成枯石上邊一灘血,也少了經年的苦痛。

十九歲,她躲在梢風屋,躲在繪椿夫人的懷抱裡,聽聞自己的父親身死。

蜷川龍華送來了一封信,像個邀功的孩子,裏面詳細記錄了父親的死因和死狀——她花了三年時間給父親下慢性毒藥,讓他在深廣而久遠的時間裏自尊心粉碎,痛苦而亡。

今枝興緻勃勃地翻看,巨大的喜悅朝她奔襲而來。她和蜷川龍華一同分享這一喜訊,陷於這樣熱切的情緒裡,幾乎以為自己已被療愈。

繪梨跑在廊道上,她處在活潑朝氣的年紀,跑起來木屐敲著木板,踢踢踏踏。

今枝聽見這聲音便停下來,一轉身,接住了撲在她懷裏的繪梨。

「今枝,你是不是不高興?」繪梨抬起頭望她,眼裏融浮著一層水光。

今枝摸了摸繪梨的鬢髮,沉吟了一會兒,回道:「剛剛確實有點氣惱,但我頂撞客人,喝下那杯茶之後,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她們繼續朝前方走去,繪梨問:「你是在為那個客人的奇怪要求氣惱嗎?」

「往茶杯裡放茶粉沒什麼奇怪的,但他不該要求你這麼做。」

今枝嘆息:「你才十八歲。」

繪梨背著手,實在行不通今枝生氣的原因。

她小跑幾步跟在今枝身側,側著腦袋笑,「那今枝,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聽完這個,你說不定就沒有壞情緒了。「

今枝側眼看她,故作端莊地回:「說吧。」

「你知道繪葉為什麼要當藝伎嗎?」繪梨著急性子,拋出一個問題便自顧自地接了下去,「繪葉說,是因為她想天天穿漂亮的和服。」

繪梨拋完了話題的引子,她的臉頰慢慢燒紅,眼睛看向腳下地板,鼓起勇氣,放在心裏的話終於從嘴唇裡湧了出來。

她輕輕地說:「我、我是因為今枝才想做藝伎的。」

「我十四歲的時候,1月7日,因父親工作的原因,曾混進過花見小路藝伎們的始業式,在那裏見過你。當時你穿著月白色綉青花底紋的和服,嘴唇、眼角和眉毛的紅色都好美麗……」

繪梨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今枝那雙寂然的眼睛裏掠過一場風暴。

她心想:「那真的很可悲啊。」

「今枝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了,我好想成為今枝這樣的藝伎。」繪梨發佈宣言,親密地攬上今枝的胳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今枝一低頭,溫情便浮在了面頰上,她攏過繪梨那隻手,語調宛如嘆息。

「你可以選擇成為你自己,你可以選擇成為一個……一個更好的人。」

不要如我一般懦弱地掙扎。

今枝回到屋中,寫下那封供罪書。

她恐怕無法再多看幾眼龍華的人生了。

今枝將在地獄等著她——那根繩索套在她們的脖頸上,早晚有一天,她們將在命運的作用力下絞死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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