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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第33章 第 33 章
薄暝如霧,微光灑在台階,天際猶泛著青藍色,薄薄的一片雲似要陷下來。

燕翎忙碌了半日自衙門而歸,將身上那件鶴氅解下扔給雲卓,信步跨入門檻。

雪青的直裰,清雋的氣質,襯著那寒肅的眸眼如人間煙火裡的一抔冷月。

一道纖瘦的身影靠在前廳的廊柱旁,哭得顫顫發抖,

「大哥哥....」燕玥眸眼通紅,淚盈滿眶,櫻桃小嘴囁嚅著,哭出聲來,「大哥哥,嫂嫂太過分了,今日府上管事送來了皮貨箱子,我正挑了幾件,嫂嫂竟是遣了幾個厲害婆子將我的人推倒,將東西從我手中奪走,不過是幾件皮子而已,大哥哥以前都是任由我挑的,她不過嫁來兩月有餘,便如此囂張,欺凌小姑子,待她生個一兒半女的,豈不沒了我的立足之地?」

「求大哥哥替我做主...」她雙手顫顫地伸出,試圖去牽燕翎的袖子,燕翎將袖子收了下,她夠了一下沒夠著,捂著臉哭了起來。

燕翎滿腦子屯田新政的事,驟然被這嚶嚶的哭聲給打斷,眉心便這麼皺了起來,壓根一個字都沒聽清,他這人有一毛病,不喜人哭,尤其是女人,他幾乎本能屏蔽一切女人的哭聲,越過燕玥便大步往裏走。

燕玥愣了下,

「大哥哥...」轉身追了過去,見燕翎目不斜視,步伐穩健,連忙將眼淚一抹,掐頭去尾,省略了一些添油加醋的話,言簡意賅道,

「嫂嫂一個人霸佔著五箱皮貨,大哥哥,我也要。」她睜著水汪汪的淚眼,殷切地望著燕翎。

燕翎這回聽明白了,眉心依然緊皺,停住腳步看著她,

「什麼叫你嫂嫂霸佔著五箱皮貨?」

燕玥支支吾吾的,委屈巴巴望著他,避開重點,吶聲道,「我不管,往年好皮子任我挑,今年都被嫂嫂搬去了明熙堂,她不肯給我,大哥哥,你幫幫我吧,我今年可是一件皮襖都沒有...」

燕翎並不耐煩女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娶了妻後,他也漸漸明白姑娘家的想法,耐著性子抓住了重點,

「你嫂嫂為什麼不願意給你?」

管事的將皮貨交到寧晏手裏,以寧晏的行事作風必定是會挑一些送去容山堂,如果寧晏真的不給燕玥,其中必有緣故。

而以燕翎對這位妹妹的了解,找茬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眼神涼涼看著燕玥,等著她的回答。

燕玥果然臉色一白,眼中的氣焰弱了幾分。

燕翎很忙,沒功夫與她掰扯,扔下一句話,

「有什麼事好好跟你嫂子說,別耍心眼。」

轉身上了通往長房的那條斜廊,斜廊往左是書房,往右是杏花廳,杏花廳往後便是明熙堂。

他剛踏上斜廊,身後傳來燕玥低沉又壓抑的哭聲,「哥哥既然不替我做主,我只能去找爹爹與娘親....」她哭聲並不大,卻極有穿透力,

燕翎揉了揉額角,扭頭看去,寒冬臘月的,燕玥隻穿了一件褙子蹲在廊廡轉角下,暈黃的燈芒傾瀉她周身,襯得她格外柔弱可憐。

燕翎自然不希望牽扯到父親與繼母,影響寧晏名聲。

恰在這時,杏花廳的方向有人影一晃,側眸望去,只見斑駁的秋紫藤藩籬後立著一人,她雙手合在腹前,亭亭玉立,枝影被寒風一捋,浮動如浪層層疊疊漫過她的身影,她眉間的清媚幾乎令滿院的燈火失色。

燕翎目光定在小妻子身上,語氣一沉,與燕玥道,「跟我來。」

燕玥抬起紅腫的雙眼,欣喜地看了燕翎一眼,又瞥見杏花廳的寧晏,柳眉頓時一豎,跟在燕翎身後氣沖衝去了杏花廳。

三人先後進了杏花廳西側的廂房,如霜斟了茶,燕翎接過淺淺抿了一口,擒在手心,燕玥沒接如霜的茶,坐在燕翎對面,冷冷與寧晏道,「五大箱皮貨,你是打算獨吞嗎?你不會連我母親都不孝敬了吧?」

寧晏手裏抱著個暖爐,往圈椅裡靠了一下,尋了個稍稍舒適的姿勢,「待我先盤過貨了再說。」

燕玥唇含譏諷,「得了吧,我已問過店鋪的管事,這五大箱皮貨是他精挑細選孝敬府上主子的,你還需盤什麼?不會是打算讓我們挑你剩下的吧?」

寧晏確實有這個打算,但話卻不能明著說出來,她自始至終都沒看燕玥一眼,眼瞼耷拉著,漫不經心回道,「世子將帳目交給我,我必得上心,各家店鋪營收如何,都是有計較的,我自然要先盤貨,登記造冊,待妥當了,再送去容山堂孝敬母親。」

戚家殷鑒不遠,寧晏不會將希望寄托在燕翎身上,徹底撇開容山堂也不可能,沒得落個不孝順公爹婆母的名聲,故而趁著這會兒功夫,已將裏面最好的二十件皮子都給收了起來。

燕玥氣得跺腳,指著寧晏與燕翎道,

「哥哥,您瞧見了吧,她就是這個態度,她對我不好就算了,竟然不孝順公婆,哥哥,她是要將你的臉面丟盡。」

燕翎皺眉看著她,「你嫂子剛剛不是說的分明,明日早晨會送過去?你這會兒在這裏急吼吼的,有失體統。」

「不是...」燕玥急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今日在垂花院已打開箱子看過,一眼相中了裏面最好的幾件,其中有一件舉世無二的孔雀翎,孔雀翎被譽為皮貨之首,可遇而不可求,其罕見程度不亞於南海紅珊瑚,燕玥心心念念想要。

「哥哥...」她委屈巴巴撒著嬌,雙手絞著手帕嚶嚶道,「今日管事的送貨時,我恰恰在旁邊,一眼相中那件孔雀翎,哥哥,你幫我跟嫂子說,將這件給我吧,其他的我都無所謂,我就要這一件...」

燕玥猜到寧晏不敢獨吞,餘下的等她送去容山堂再挑,這件孔雀翎卻非要不可,於是她退讓一步,眼神殷殷的帶著幾分可憐央求燕翎。

寧晏聽了這話,心中一沉。

剛剛盤貨時,所有人被那件光彩奪目的孔雀翎給吸引,如霜都已盤算著要給她做什麼衣物,可她想起,下個月是淳安公主生辰,打算將這件孔雀翎做成一件披襖,獻給公主為生辰禮。

而現在,燕玥點明跟燕翎要此物,一邊是血濃於水的妹妹,一邊是不情不願娶回來的新婚妻子,寧晏心中的底氣頓時消散大半。

燕翎將目光移了過來,溫聲問道,「有這件嗎?」

寧晏聞言嘴唇一咬,身子往圈椅裡挪了幾分,鴉羽輕輕一垂,沒做聲。

燕翎明白了,寧晏不想給。

大概是寧晏平日給他的印象過於穩重從容,幾乎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她總是那麼無欲無求,恰恰如此,那麼眼前這個陷在圈椅裡,緊緊抱著手爐不肯放像是護食一般的寧晏,很是罕見,也令他意外,乃至有一絲心疼。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希望寧晏能跟燕玥這般,堂而皇之跟他說,她想要,她不想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瑟縮在圈椅裡,無聲地等待旁人的宣判。

燕翎這一刻,心底湧上諸多複雜的情緒,有無奈,心疼,還有難過。

他臉色漸漸的沉了下來,「四妹,店鋪是我手中的產業,我的便是你嫂嫂的,她擁有絕對的處置權,你與其尋我,不如自個兒好好想一想,為何你的嫂子不肯給你?」

燕玥聞言,錯愕地望著燕翎,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哥哥...」她從未沒有這麼委屈,眼睜睜看著燕翎,指著寧晏的方向,

「您就為了這個出身小門小戶的女人,枉顧自己親妹妹的感受嗎?旁人家的嫂子都是讓著妹妹的,怎麼偏生她要跟我搶?她除了一張臉生得好看,還有什麼配讓哥哥對她好...」

「嘭」的一聲,茶盞被擱在桌案上,燕翎漆黑的眸眼一點一點蓄起寒霜,

「你平日就是這麼跟她說話的?」

燕玥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撞在了椅子上,她胡亂抓著扶手,勉強地撐住身子,咬著牙倔強地不吭聲。

燕翎靜若深海的瞳仁深處,隱隱跳動著幾抹幽黯,嗓音鋒銳而寒肅,

「跟你嫂子認錯。」

燕玥俏臉綳得通紅,牙關咬了咬,眼淚湧了一眶又一眶,最後她仰眸望著頭頂的燈盞,逼著自己將眼淚吞回去,

「若我不呢?」

「滾出去,不必再踏入長房半步。」

「......」

寧晏訝異地看了一眼燕翎,他腰背坐的挺直,燈芒鋪在他身後,暈出一圈絨絨的薄光,雪青的直裰將他那張俊美的容映如冷玉,他臉上一貫沒什麼表情,那副生人勿進的氣場幾乎讓人很難直視他,以至於忽略他原來長得極為好看,與戚無忌翩然清逸的氣質不同,是那種菱角分明五官深刻到能一下子穿透人心的美。

寧晏這個時候才發覺,她好像從來沒有好好打量過這個丈夫。

餘光一閃,燕玥已捂著臉衝出了杏花廳。

廂房內靜謐無聲。

燕翎談不上失望,也沒有太多表情,而是將目光朝寧晏投來,卻訝異地發現寧晏正盯著他瞧,寧晏被他逮了個正著,連忙別過臉去。

燕翎問道,「今日應該不是第一次,她以前還做過什麼出格的事?」

寧晏臉上還有幾分不自在,沒回答他。

背後告狀的事,她不屑於做。

燕翎將目光移向侍候在側的如霜,如霜可沒這般講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著道,

「世子爺容稟,敬茶當日,少夫人贈給大姑娘一隻雙股嵌寶石的點翠金釵,大姑娘轉背將之賞給丫鬟,又在入宮那一日,當著少夫人的面將金釵給扔了,以羞辱少夫人,也是那一回入宮,她故意引著少夫人去尋淳安公主與霍玉華,與那霍玉華一唱一和擠兌少夫人,給少夫人難堪,再有戚家那一回....」

說到這裏,如霜吸了一口氣,委屈更甚,「大姑娘也夥同那戚無雙,將少夫人圍堵在講武堂,逼著少夫人跟她們比試,可那日少夫人身子不舒服,後來...後來的事,您就知道了....」如霜說完,忍著淚水伏地不起。

燕翎手撐著額,艱難地吸了一口氣,深深閉上了眼。

他不知道,寧晏背地裏被人欺負成這樣....這麼久了,她從來沒有跟他抱怨過一句,不曾訴過一句苦,就連此時此刻她都不屑於告狀,懊悔與自責絞在心口,令他喘不過氣來。

廂房的氣氛一下子有些凝滯。

寧晏悄悄打量燕翎,他整張臉埋在手下,無形流露出幾分蕭索,這樣的氛圍,怪尷尬的。

「世子爺,您今日用過晚膳了嗎?」寧晏打破了沉悶。

燕翎揉了揉眉角沒回應。

寧晏目光越過窗欞,看了一眼外面徹底暗下來的天色,

「那您要去書房忙公務嗎?」

往常這個時辰,燕翎要麼沒回來,要麼在書房,她想將燕翎催走,好回去歇息。

燕翎從掌心抬起眸,注視著她瑩光閃閃的眸,「你想如何懲戒她們?」

寧晏眨了眨眼,這是跟戚無雙與燕玥算帳?

她失笑一聲,「淳安公主已教訓過戚無雙,咱們再揪著不放,於情理不合,至於燕玥,上回婆母護過我一回,我還婆母一個人情,再有下回,我必不手軟。」

末尾又溫柔而堅定道,「我會保護自己。」她還沒習慣躲在別人身後。

燕翎聽明白了,就是不需要他,他直勾勾看著寧晏,沒接話。

寧晏不知他想什麼,便起身來,含笑道,「這兒不暖和,世子爺,咱們走吧。」

手爐已沒了炭,她隨手就遞給如霜,忽然光影一暗,他高大的身影罩了過來,緊接著她被迫撞入他結實又滾燙的胸膛。

如霜瞧見這一幕,臉紅得滴血,連忙悄聲退了出去。

寧晏一下子愣在了那裏,雖然在床上連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但這樣抱她,還是頭一回。

她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安放,他的呼吸伴隨清冽的氣息潑灑而來,寧晏輕輕垂下眼睫,兀自保持著鎮定。

燕翎俯首注視著她,鴉羽如扇鋪在眼下,乖巧又漂亮,挺翹的鼻尖微有泛紅,她肌膚間的甜香如蔓開的花香一點點滲入他鼻尖,像幽谷的蘭花令人陶醉,又似夏日的荷香,讓人心曠神怡。

他慢慢湊近她,在她粉白如玉的面頰輕輕一碰。

寧晏彷彿被他的炙熱給燙到,手微的顫了一下,無措地在他懷裏抬眸,

「對了,世子爺,那些皮貨我已挑的差不多了,打算明日清晨送一箱子去容山堂,您看可以嗎?」她很好地掩飾了眼底的慌亂。

燕翎未覺異樣,依然摟著她腰身沒放,抬手颳了刮她鼻尖,沉吟道,「不必送了,即便你現在送過去,人家也不會領你的情,隻道你挑了剩下的給她們,沒得損失了好東西,還招了人家埋怨,你留著自己慢慢做衣裳穿。」

他平日為人慷慨,也不會錙銖必較,只是一旦對方觸及了他的底線,他便是最不好相處的一個人,他已不打算給容山堂面子。

寧晏聞言眼色微微一亮,就像是平淡無光的珍珠乍然洗去塵埃,露出驚艷奪目的神采來,她帶著靦腆的笑,「謝謝世子爺。」

那五箱子皮貨她大致都翻過,總共有六十來張,件件都是上等貨,價值從五百銀子到數千銀子不等。其中更不乏極品,除了給淳安公主那件孔雀翎,她還可以給自己做妃色的狐狸毛鬥篷,銀鼠皮披風,夾襖,護手等等,各式各樣的可以做的夠夠的。

她眼底一抹天真爛漫一閃而逝,燕翎瞧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過十六歲的姑娘,比燕玥還小月份呢。

以後還要寵著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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