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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第34章 第 34 章
燕玥從未受過這等恥辱,一股腦子沖回了綉樓,撲在被褥裡放聲大哭,婢子們怕她遷怒,也不敢狠勸,又探得國公爺身心俱疲,自回來後便沒出門,擔心被容山堂斥責,最後隻得悄悄告訴了秦氏。

秦氏哪裡是真病,不過是擔心二房請她去幫忙,故意推脫而已,卻不成想反被寧晏將了一軍,斬斷了她一條臂膀,秦氏嘔了一肚子血,偏生今日國公爺一直待在容山堂,秦氏不敢去尋徐氏討主意,傍晚便與小姑子商量如何對付寧晏,今日皮貨一來,秦氏也紅眼,往年是什麼陣仗她是親眼見過的,今年比往年還多了兩箱,秦氏光想一想心頭澎湃,眼下聽說小姑子哭著回了綉樓,便知事兒沒成,秦氏惱得不是一點半點。

這個寧晏,當真是可惡。

她這一嫁進來,闔家連肉兒都沒得吃了。

好說歹說勸了一會兒,哄得燕玥睡去了,秦氏又悄悄地去了容山堂。

這會兒國公爺去隔壁靈堂坐一坐,看看道場,秦氏終於得了機會,屏退了下人,跪在徐氏跟前,「還請娘幫幫我,那寧氏是個狠角色,今日午時將老劉家的給趕了下來,讓陳會當了總帳房的管事,他是世子的心腹,我一時想不到法子尋他的錯處,娘,咱們總不能就這麼被人欺負了吧?往後日子還怎麼過?」

秦氏妝都哭花了,抹額也扔了,不再裝腔作勢。

徐氏手裡正在給國公爺打腰帶的絡子,手算不得靈巧,卻是慢條斯理的,給人賞心悅目之感。她不曾瞧腳跟下的秦氏,隻淡聲道,

「同舟共濟方是長久之道,你非要掙個你死我活做什麼?你以為自己把持了一輩子?還是你掂量著欺負寧氏,能逼得燕翎與咱們分家,搬去長公主住?」徐氏緩緩勾出一根繩,漠然看了一眼秦氏,「你問過國公爺的意思嗎?」

秦氏不甘地癟癟嘴,她做不到像婆母這般心如止水,咬著唇不吱聲。

徐氏見她淚滿於睫,長長嘆了一聲,「知足是福,你與其想著如何給老劉家的爭一口氣,還不如想一想那些帳目如何收場?」

秦氏渾身抖了個激靈,她這兩年手裡沒少做假帳,倘若被寧晏查出來,她便是滅頂之災,慌忙站了起來,「謝娘提醒,兒媳這就去想法子...」語畢,匆匆退了出去。

徐氏看著她焦急的背影,搖了搖頭。

次日燕玥起得晚,窩在被褥裡不想起床,心腹丫鬟敏娟進來催促,「姑娘,老夫人派了人來催您去容山堂。」

燕玥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反而往被褥裡陷得越深,「不就是寧氏送了皮子來嘛,讓母親幫我挑幾件便是...」沒有孔雀翎,其餘的她便興緻缺缺。

敏娟苦笑道,「大少夫人並未往容山堂送東西,老夫人是讓您一道去西府弔喪。」

燕玥聞言臉色一變,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你說什麼?那寧晏沒送皮貨給母親?」

敏娟搖頭,尷尬著道,「沒呢,大少夫人一清早便去了西府,據奴婢打聽,榮嬤嬤也一早從針線房喊了幾位嬤嬤去明熙堂,看樣子是打算給大少夫人做皮襖...」

燕玥這下臉色白一陣紅一陣,險些喘不過氣來,這是一件都不打算給?

她慌了,那麼多好東西呀,比往年都要多呢,寧晏一個人穿的過來嗎?

大哥哥怎麼這麼狠心。

眼淚在眼眶狠狠打轉,交織著心酸與憂懼,半晌也沒落下來。

她此刻又怒又悔,哪怕不給孔雀翎,其他的給兩件也成呀。

她不想穿去年的舊襖子,馬上到除夕,開年又有元宵燈會,她也想穿得美美的去參加燈會....燕玥委屈地直掉眼淚。

這會兒半點弔喪的心情都沒有,直往被褥裡一蒙,

「幫我跟母親回稟,就說我病了,不方便出門...」

敏娟無奈地退了出去。

喪禮持續了七日,燕琉到底是小輩,又是病死的,不興大辦,國公爺這幾日均告假在府上,二少爺燕瓚與三少爺燕璟也不敢出門,侍奉在左右,五少爺燕珺也從書院回來了,唯獨燕翎公務繁忙,隻每日抽空去靈堂坐一坐。

冬月初十這一日,葬禮結束,寧晏也卸去一身疲憊,吩咐如霜備水,好好在浴桶裡泡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湖藍色的香雲紗出來,榮嬤嬤來稟,「老夫人傳話,讓您去容山堂用晚膳。」

寧晏趕到時,燕翎也剛從西府回來,夫妻二人在抄手遊廊遇見了,燕翎輕車熟路握住了她柔軟的手,牽著她邁進了容山堂明間,其餘人都到了,除了燕玥。

國公爺這幾日身子不舒服,頭疼發作,徐氏只顧著照顧丈夫,夫妻倆也沒理會燕玥之事,燕玥今日送葬時露了臉,後來借口不舒服早早退場回了院子,這會兒徐氏派人去喊她用晚膳,卻不見蹤影。

國公爺總算想起這樁事,臉色有些沉,「她這幾日是怎麼回事?」

徐氏還沒答話,二少夫人秦氏神色灰敗起身解釋道,「父親,這幾日妹妹身子不爽利,故而不敢露面...」燕國公理解為是女孩子家的小日子,沉悶地嗯了一聲。

徐氏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招呼婆子上菜。

這幾日寧晏絲毫不提皮貨的事,徐氏不可能開口去問,秦氏等人心裡再想要,當著國公爺的面也不敢吱聲,一頓飯吃得悶聲不響。

宴畢,國公爺坐著喝茶,他沒開口,誰也不敢離開。

他想起寧晏這幾日操持葬禮,又是頭一回,需好好鼓勵一番,便道,「老大媳婦辛苦了,葬禮辦得很妥帖,我很滿意,你年紀輕,又是頭一回操持,可見是費了大功夫。」

寧晏神色溫順起身施禮,「幸得母親提點,嬸嬸嫂嫂們幫襯,還有幾位能幹的婆子細心協助,方不至於出大錯。」

「嗯....」國公爺還要開口說什麼,瞥見燕玥在門口忿忿不平揪著手帕,一點點挪了進來,他眉心一皺,「你這是怎麼了?」

燕玥聞言滾燙的淚水一瀉而下,支支吾吾來到跟前,泣不成聲,「爹爹,女兒在這家裡無立足之地了....」嚶嚶地哭著,一抽一搭的,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翎閑閑地看了她一眼,自動屏蔽了她的哭聲,從袖口掏出衛所遞來的軍屯摺子,開始在腦海清算帳目。

寧晏呢,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握著茶杯喝茶。

國公爺聽了她這話,沒有動怒,也沒有旁的憐惜或心疼的表情,隻平靜問,

「把話說清楚。」

燕玥便委屈巴巴往寧晏方向努了努嘴,然後開始長達半刻鐘的控訴。

將寧晏如何將皮子從她手裡奪走,到召集府上針線房在明熙堂給她單獨製衣裳,再到她在二房恩威並施,廣撒銅錢,惹得長房和二房的奴僕都恨不得在她面前晃上幾眼,最後將寧晏堂而皇之開除掉家中老管事的事也順帶給說了。

國公爺聽完,瞠目結舌。

他忍不住打量起寧晏,而這個時候,寧晏已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低眉順眼,一副請罪的模樣。

國公爺是真的驚到了。

以他多年叱吒疆場的眼光,這老大媳婦是箇中好手。

你以為她是個秀才,她不聲不響當了一回兵,你以為她軟弱可欺,人家早早鋪了路,果敢堅決地撤掉不稱手的屬下,你以為她不懂人情世故,她偏生握著財權,輕而易舉拿捏人心。

你說她城府深嘛,人家生得貌美如花,人畜無害。

這樣的人物在戰場上是最厲害的對手,你根本料不定她下一步棋是什麼。

恍惚想起兒子在戰場的作風,可知這對夫婦般配得很。

這一瞬間,他忽然慶幸,當初那寧宣與三皇子不清不楚,以至換了一門親,對於燕家來說,何嘗不是一場幸事。

燕翎見國公爺盯寧晏盯得有些久,抬眸朝他看來,父子倆交換了眼色,燕翎繼續垂下眸,面色無波無瀾。

燕玥信心滿滿等著父親責罰寧晏,卻見父親眼神淡而無波挪到她身上,問道,

「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覺得你嫂子的五箱皮貨該給你,是嗎?」

燕玥被戳破心思,將頭埋下,小聲嘀咕道,「也不是都給我,至少也得大家分一分嘛...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不好嘛..」她篤定自己抓到了父親的軟肋。

國公爺頷首,「沒錯,是該其樂融融,爹爹記得當年你外祖母過世時,將她妝匣了那套點翠頭面給了你,既如此,你將頭面拿出來,贈給你嫂嫂,如何?」

燕玥愣住了,睜大眼睛望著父親,不可置通道,「爹爹...你什麼意思嘛?」

國公爺不鹹不淡道,「你想要人家的東西,也得將自己的東西給人家,禮尚往來,不是應當的麽?」

「不是,我的是我的呀..那皮子不一樣...」燕玥語無倫次,急得要哭。

國公爺面無表情看著她,「那皮子怎麼不一樣了,皮子是你哥哥店鋪的東西,就是你嫂嫂的,你嫂嫂不想給別人也是理所當然,你憑什麼認為,別人都要讓著你?你哥哥是跟你過日子,還是跟他媳婦過日子?」

「人家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換我,你這麼氣勢洶洶的搶東西,我也不會給,為何?倘若我在你的脅迫下給了你,你會覺得原來搶東西是對的,以後接著搶,而我這回不給你,你長了教訓,以後便不敢輕易冒犯我...」

燕玥神色獃獃的,無話可說。

國公爺粗糲的手指最後輕輕敲打著桌案,警告道,

「你別做第二個戚無雙。」

燕玥身子一晃,往後踉蹌了兩步。

女人家之間爭風鬥嘴在燕國公這裡如同家常便飯,他原先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可如今他忽然意識到,是時候管教燕玥了,他虎目橫掃一圈,包括燕翎在內,所有晚輩都恭敬地站了起身。

國公爺語氣沉冷,「四小姐燕玥,不敬兄嫂,以下犯上,去祠堂跪經三日...」

燕玥猛地抬起頭,雙目駭然,拚命搖頭,「不,爹爹,女兒不服...」

「七日!」國公爺冷冷截斷她的話,飽經風霜的面容彷彿刀斧般凌厲深刻,虎目更是如千鈞壓在她身上,他在軍中向來說一不二,從來沒有人敢跟他頂嘴。

燕玥也在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父親曾是統帥三軍的主帥,一身的威壓撲過來,她大氣不敢出,燕玥嚇得眼淚一收,身子一軟,跌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正要替她說情的秦氏也後怕地將步子收了回去。

其餘人戰戰兢兢皆不敢言,唯有三少夫人王氏事不關己地閉上了眼。

國公爺起身時,朝燕翎看了一眼,燕翎跟在他身後出了容山堂。

父子倆沿著長廊往前院書房方向走,國公爺扭頭整暇打量著兒子,

「你這媳婦是隻小狐狸。」

燕翎無奈一笑,眉目怔怔望向長空,薄月被雲層覆住,隻微露出一圈光影,讓他瞧不真切,「她哪裡是小狐狸,她分明是隻小烏龜...」

殼太硬了,他撬不開。

*

深夜的祠堂,燈火惶惶,五排燭火整齊劃一堆在靈位下。

燕玥一身素衣跪在蒲團,麻木地盯著跳躍的燭火。

婢子敏娟已端來一碗人蔘湯,勸著她喝一些,燕玥僵硬地搖了下頭,雙唇黏住,怎麼都發不出一點聲響來。

須臾,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寒風灌了進來,燭火被撲得一滅。

敏娟朝來人望去,只見一道巍峨的身影邁著老態的步伐,跨入漸漸恢復亮堂的祠堂。

敏娟立即退了下去。

國公爺緩慢來到燕玥身邊,在她身旁一蒲團坐了下來,背對著祖宗牌位,面朝外頭。

燕玥這才發現是他,眉睫一顫,委屈喚了一聲,

「爹爹,您怎麼來了....」

國公爺穿著一身褐色的袍子,烏木而冠,梳得還算整潔的髮髻間有白髮,他常年征戰,身上留下不少暗傷,這麼坐下來,神態間的疲憊已不加掩飾,隻細看,唯有那雙矍鑠的眼依然能窺得當年馳騁山河的風采,

「你是我女兒,你有錯,是我教導無方,故而來陪你領罰。」

燕玥聞言隻覺胸膛有一股強大的氣流伴隨著酸楚與懊悔,衝破眼眶,

「爹爹,對不起,是我惹您不高興了....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歇著吧。」她挪著膝蓋,離著他近一些,試圖去攙扶他。

國公爺搖搖頭,神色間也和煦不少,

「玥兒,為人莫要好高騖遠,莫要目無下塵,你如今瞧不起你嫂嫂,殊不知你爹爹我當年也不過是行伍出身,可又如何呢?我最終不是封侯拜相,還蒙聖恩迎娶了當朝長公主?莫要欺人少年窮....」

燕玥抿著唇含著淚,不情不願點了下頭。

國公爺神思悠遠,「你再看你嫂嫂,你是今年六月滿的十六歲,她是七月滿的十六歲,她比你還小一月呢,人家走一步算三步,在二房操持葬禮,引得長房奴僕爭相追捧,這叫什麼,聲東擊西,你認識她這麼久,可見她在爹爹與你娘親跟前說過誰的不是?人家凡事不動聲色,比你這種怎怎呼呼的厲害多了。」

「你盯著幾件皮子,人家不聲不響立了威。」

「如今有爹爹與娘親給你撐腰,你可以無法無天,待將來你出嫁後,你想讓家裡兄嫂替你說話時,憑你跟你嫂嫂這關係,她會幫你出面嗎?」

燕玥一愣,出神地搖頭,「不會...」

國公爺最後揉了揉她的髮髻,語重心長道,「玥兒啊,爹爹終究是會老的....凡事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把別人逼走,便是將自己逼死,明白了嗎?」

燕玥渾身一震,再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

燕翎自意識到寧晏年紀還小,要寵著些,私下便琢磨著該做些什麼,與崔玉同食時耳聞兩日後銅鑼街有一場廟會,他打算帶著寧晏出去玩,省得她在家裡悶壞了。

從書房忙完回了明熙堂,寧晏坐在燈下腰身筆直地不知在圖畫些什麼,他無意窺得妻子**,便在對面南窗下的炕上坐了下來,

「晏兒,後日下午我會早些回來,接你去街上看廟會....」

寧晏咬著筆頭,一隻玉臂懶懶散散托著腮,明眸如一汪泓泉輕輕流轉,正在盤算明宴樓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屆時會給全京城的達官貴人發送請帖,邀請大家競拍珍饈,已經定好了九道菜,還差最後一道菜,腦子裡正閃爍著靈光,隱約聽到燕翎說後日早些回來,寧晏不假思索頷首,「好啊。」

燕翎褪鞋上了炕,拾起旁邊一本沒看完的遊記,心不在焉地翻著,琢磨姑娘家都喜歡些什麼來著,明日得尋崔玉討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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