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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第60章 第 60 章
松風無聲從耳邊漫過,呼吸彷彿被奪走。寧晏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身子僵如石蠟,彷彿有一張網從當空罩下,將她籠在其中,架在火上烤。

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甚至連抱歉二字也說不出口,那種口舌交纏的感覺太奇怪了,她接受不了,手指深深嵌入掌心,臉上被騰騰熱浪焦灼,僵硬地不敢挪動身子,更不敢去看身側男人的表情。

冷風簌簌灌入袖口,燕翎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再如何,他也明悟,寧晏不喜歡這樣的親熱,她拒絕了。這一輩子所有的自信和驕傲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胸口一陣緊縮,喉嚨發堵,所有過往的畫面在眼前一幀一幀閃過,甜蜜的,冷清的,歡聲笑語,酸甜苦辣,織成一場迷夢。

現在夢碎了。

整個人落寞地坐著,如入定的老僧。

誰也不敢做聲打破這片尷尬的沉默,就彷彿是一艘意氣風發的快船,驟然撞上難以逾越的關口,不敢掉頭,也前進不了,隻漫無目的漂浮著。

有那麼一瞬間,燕翎就想掉頭走了,他怕這一離開,便是萬劫不復,再也回不了頭。

兩個人就這麼各坐一端,麻木地待了半刻鐘。

直到木屋前方那條山徑傳來淳安公主的呼喚,「晏晏,咱們可以回去了嗎?」

寧晏身子一抽,從迷茫中抽身而回,雙眸輕顫轉身看向身邊的男人,燕翎在同一時刻扭頭,朝另外的方向起身離開。

寧晏木了一下,起身追過去,繞過木屋,一眼看到淳安公主與戚無忌立在下山的路口,淳安公主笑眯眯朝她揮手,「晏晏,我找到一條捷徑,我帶你下去。」

淳安公主醒來時人躺在帳篷裡,戚無忌守在外頭,她看了一眼天色,天際忽然起了一層雲團,擔心變天便提出離開。

寒風吹亂了寧晏的鬢髮,她看了一眼燕翎的背影,抿了抿唇快步越過他,來到淳安公主身旁,淳安公主未發現異樣,高高興興牽著她的手離開,轉身時還特意朝燕翎擠了擠眼色。

戚無忌看著二人攜手往山下去,扭頭瞥向燕翎,燕翎瞳仁如一雙黑窟窿似的深深凝望寧晏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痛。

戚無忌眯了眯眼,敏銳發現了不對勁,上前走向他,「你怎麼了?」

燕翎目色低垂,沉默半晌搖搖頭,「沒什麼。」這種事他又如何與戚無忌提。

他先一步離開,腳步不緊不慢,刻意與前面保持著距離,隻時不時盯著寧晏的背影,露出迷茫與不解,就跟驟然給了他一記悶雷,他腦門被擊中,至今不想接受,也回不過神來。

戚無忌越看越覺得出了事,只是燕翎不開口,誰也撬不開他的嘴。

寧晏挽著淳安公主的胳膊,心不在焉聽著她絮叨,能感受到身後凝著那道視線,她苦笑著吐不出氣來,忽然一個不留神,腳下絆住一根藤,踩空一個窪口,人往前撲了過去,「啊....」

身後的燕翎下意識往前一個箭步,淳安公主已趕在他之前將寧晏拉起來,「哈哈哈,你這是做了什麼?路都不會走了...」燕翎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收了回來。

寧晏狼狽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忍著艱澀露出笑,「一時走快了...」餘光已注意到燕翎明顯靠近了幾步卻沒有過來,心中一時五味陳雜,正想抬腳繼續走,腳踝處忽然襲來一陣刺痛,寧晏便知是摔傷了,換做之前,她也不會強撐,這會兒出了這檔子事,寧晏不敢讓燕翎發現半點端倪,硬生生忍著痛裝作沒事人一樣,拉著淳安公主往下走。

半個時辰不到,一行人來到山下,寧晏迫不及待鑽入馬車,隔絕到那道探究的視線後,渾身稍稍自在些,捧著熱騰騰的面頰深深吸了一口氣。

淳安公主睡飽了要騎馬,戚無忌畢竟有傷在身,燕翎建議他坐馬車,他應下了,只是他在上車之前,特意注視著燕翎的方向,以為他會鑽入馬車與寧晏隨行,卻見他翻身上馬,當先疾馳離去。

淳安公主也不甘示弱,縱馬追上。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不是將晏晏從我手裏搶走了嗎?這會兒不要了...」

燕翎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山下平治著,淳安公主的嗓音伴隨寒風灌入他耳郭,每個字跟刀子似的在他心上滾,他咬著牙,眼眶被激得猩紅如血。

寧晏也聽得這一聲,窘迫地將臉埋入坐塌的絨毯裡,這一扭動,腳踝處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她嘶了一聲,

「怎麼了?姑娘,扭著了嗎?」如霜驚了一下,蹲下來去查看傷處,如月正在替寧晏倒水,聽到動靜擔憂地看了過來。

寧晏躺了上去,扯過身子,將腳腕露出來,如霜掀開衣擺,清晰看到她腳踝處腫起老大一個包塊,「天哪,怎麼會這樣....」如霜嚇得失聲。

寧晏連忙朝她二人搖頭,示意不必做聲。

如霜不知她為何這般,卻還是照做,連忙收了聲,心疼問道,「怎麼會這樣?」

如月二話不說擱下茶盞,從行囊裡翻出備好的南洋藥水,遞給如霜,如霜擰開蓋子,傾倒一片藥液在紅腫之處,旋即用手輕輕摩挲推拿,疼得寧晏眼淚都蒸了出來,額尖滲出細細的汗,如霜隻得減輕力道,揉了半晌,問她,「好些了嗎?」

寧晏閉上眼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在這一片滾滾車轆中慢慢睡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寧晏醒了來,她睜開昏懵的眼,下意識掀開車簾往外望去,只見那道玄色的身影緩慢行駛在濛濛細雨中,他背影彷彿嵌入寒冬裡,再無往日半點溫情。

她已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二人便同乘一輛馬車,如今他寧願淋雨也不與她一道。

快到城門處,一羽林衛迎面馳來,說是蒙兀有動靜,皇帝傳燕翎入宮,彼時已近酉時,天色昏沉沉的,細雨籠罩整座城池,連著人的心情也被蒙了一層霧霾。

燕翎一言未發,也沒給寧晏任何交待,疾馳而去。

寧晏在半路與淳安公主道別,回了燕府,下馬車時,如霜與如月攙著她進了側門,雲旭背著行囊在一旁看著十分擔心,「主子,您看要不要請個大夫?」

寧晏扭頭含笑道,「一點點小傷,無礙的,對了,不必告訴世子。」

雲旭猶豫了一下隻得應好,將行囊交給守門的婆子,深深望著寧晏的背影擰起了眉頭,他自來擅長察言觀色,幾乎可以斷定兩位主子之間出了事。

回到明熙堂,榮嬤嬤已備好了膳食,不見燕翎一道回來,納罕問了一句,如月告訴她,燕翎去了皇宮,榮嬤嬤猶豫了下,請示寧晏,「姑娘,需要給世子備膳嗎?」

寧晏疲憊地坐在圈椅裡,沒有接話,燕翎一定不會回來用膳,今夜大概率也不會來後院。

遲疑片刻,答道,「給他備著吧。」燕翎吃不吃是他的事,她身為妻子該做的一樣不能少。

用了晚膳,歇了半個時辰,又去凈室沐浴,最後躺在了拔步床上。

如霜親自去一趟容山堂,與徐氏回稟寧晏腿受傷的事,徐氏大驚,「傷得嚴重嗎?請大夫了沒?」

如霜得了寧晏吩咐,不敢說真話,笑著回,「老夫人莫憂,一點小傷,只是這兩日暫時走不動路,給您告個罪。」

徐氏放心下來,「好好歇著,這兩日哪兒都不用去了。」

如霜謝了恩回了明熙堂。

寧晏大約睡到亥時正醒來,往外望了一眼,見如月坐在床邊繡花,便問道,「世子回來了嗎?」

如月揉了揉眼睛,回道,「一刻鐘前回來了,不過雲旭親自過來回話,說世子今夜有要務,就歇在書房。」

寧晏早就料到這一點,也沒有過多意外,如月擱下綉盤,替她斟了一杯茶,遞給她喝了後,坐在床榻問她,「姑娘,您與世子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不愉快?以前世子再忙,半夜都要回來睡,如今人在府上卻不回來,不奇怪嗎?」

寧晏低垂著眼,嗓音暗沉,斟酌著道,「我今日...怠慢了世子...」

「啊...」如月愣了一下,見寧晏臉色不好,又不敢細問,隻道,「很嚴重嗎?」

寧晏抬目,視線慢慢與她相交,頷首,「很嚴重,世子很可能不會再喜歡我了...」

那樣的情況下推開了他,大大傷了他的自尊,以燕翎之驕傲應該不會原諒她。

她能解釋什麼呢,告訴他她不喜歡親吻,無論怎麼解釋,都彌補不了對他的傷害。

讓她現在放下身段,投懷送抱親回去,她做不到,她確實不喜口液交纏的感覺。

如月先是半信半疑,後見寧晏神情無比鄭重,細眉緊緊蹙起,思索了片刻,揉著額角道,「即便您真的犯了錯,世子就這麼丟開了您,說明他對您也不過耳耳嘛。」

寧晏愣了一下,吃驚看著如月,「何以見得?」

如月失笑,替寧晏掖了掖被角,「世子若當真喜歡您,愛重您,哪會因為一點挫折就置您於不顧呢,您就把它當做一次考驗,倘若世子能邁過去對您始終如一,說明世子待您是真心實意的,磐石不移,您以後再費些心與他轉圜回來,倘若不能,您就斟酌著看吧。」

寧晏搖搖頭,是她有失在先,她臉皮還沒厚到認為燕翎合該遷就她。

正月十六,開朝複印,燕翎自然是忙得不見蹤影,連著數日都歇在宮中,雲旭提前與寧晏遞了話,寧晏心中有數,她腿不能動,便吩咐管事婆子來明熙堂回話,這三日的事倒也料理得妥當。

韓國公府選在正月二十這一日給雲蕊之的孩子舉辦滿月禮,寧晏清晨攜禮登車前往,又囑咐雲旭提醒燕翎過去一趟,上回燕翎親口允諾赴宴,無論他去不去,寧晏有義務提醒他。

燕翎恰恰忙了幾日,稍稍得閑,在衙門換了一身湛色的錦袍便直奔韓府。

戚無忌今日也在,那日燕翎定是與寧晏出了事,燕翎不肯說,只能從寧晏身上下手,他委婉地給韓欽和遞了話,暗示燕翎與寧晏出了岔子,讓雲蕊之勸說一二,韓欽和也是個聰慧的,這種事雲蕊之這個表姐當和事佬最好不過,於是趕忙去到後院,將戚無忌的擔憂說給雲蕊之聽,雲蕊之聞言心中有數,午宴過後,特意將寧晏留在正院,孩兒睡得正香,二人便坐在搖籃邊說話。

雲蕊之開門見山地說,「戚無忌告訴我,你與燕翎有些不對勁,怎麼回事?是不是燕翎做了出格的事,你儘管告訴我,我去訓他。」

寧晏苦笑不已,面頰又躁又紅,「是我得罪了他...」夫妻二人的私密又如何與外人道。

雲蕊之面露愁雲,寧晏的脾性她也摸了個大概,手裏擰著丫鬟給孩子打得如意結絡子,把玩著道,「還記得上回,你告訴我,燕翎是你夫君,你自然是喜歡他的,我後來細嚼覺得不對勁,若他不是你夫君,你就不喜歡了嗎?」

「倘若現在他只是一未婚的男子,你會選擇他嗎?」

寧晏錯愕看著她,旋即失笑,「倘若他未婚,壓根輪不到我來選。」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寧晏神色平靜道,「我從來不想不可能發生的事。」

雲蕊之看著這樣「密不透風」的寧晏,忽然有些明白燕翎的難,她腦海已漸漸尋到一絲線頭,心平氣和問道,

「晏晏,你愛他嗎?」

午後的風綿密如稠,元宵過後,天氣乍然暖和了,燕翎今日隻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外搭湛色的袍子,雲旭剛剛告訴他,寧晏在燕山受了傷,腫了三日下不來地,他聽得心裏不是滋味,韓欽和在一旁聽了個正著,念著寧晏此刻就在後院,便打了個圓場,

「世子夫人就在琉璃院,既然腳疼著,世子身為丈夫不如過去接她出來,正好蕊之許久不見世子,見一面也無妨。」

燕翎其實已明白韓欽和的意思,在外人面前,該有的風度要有,何況他也不能真的不管她,於是依言一道往後院走。

二人從花廳方向過來,韓欽和抄近路從角門進了琉璃院,正從花園裏上來後廊,打算繞去正門口,一婆子捧著孩兒要喝的米湯將韓欽和撞了正著,韓欽和衣裳濕了一片,當著燕翎的面不好動怒,讓燕翎稍待片刻,他去廂房換了衣裳來。

燕翎正踱步在轉角的柱子旁,聽得裏面傳來二人的交談聲。

「你愛他嗎?」

這也是困惑了寧晏三日的難題,她心甘情願與燕翎行房,為何唯獨沒法接受他的親吻,她也很納悶。

面對寧晏的沉默,雲蕊之笑了,笑意自然而然地從眼梢流淌出來,

「他不在家時,你會想他嗎?瞧見他時會怦然心動嗎?看見他與別的女人說話,會不會吃味.....委屈了會不會想與他撒嬌...」

雲蕊之一連串問題砸下來,寧晏無一例外沉默以對。

她會擔心他的安危,在意他是否穿得暖吃得飽,至於其餘的,她沒有.....

她錯把夫妻責任當做喜歡,當做//愛,眼下回想,朝夕相處半年,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假的,只是在她身上,那份妻子的責任始終多過旁的。

也不知是怕受到傷害,而固執地守著內心那片凈土。

還是她真的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

寧晏雙目如覆了一層迷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仰眸閉了閉眼,也罷,眼下年輕,二人對彼此新鮮,尚能如膠似漆,情意綿綿,待歲月如霜,韶華已逝,他依然是位高權重的閣老,而她已是容顏不再的老婦,與其身陷其中活成怨婦,還不如「明哲保身」。

她也想像不到因為一個男人魂牽夢繞是何等光景,上一回她將喜怒哀樂繫於一人身上,最後還是被父親給拋棄了,同樣的錯,她不敢再犯。

舉案齊眉,相待如賓,未嘗不是她與燕翎最好的選擇。

寧晏的每一分沉默,都在將燕翎的心拽著往下墜。

午陽絢爛,一大片嬌艷的春光從頭頂澆下來,暖融融的陽光傾瀉在他周身,卻依然化不開他眉梢的寒霜,那張俊臉冷白又冷清,光芒逡巡著他的臉,卻沒能在那寒潭般的眸子裏掀起半點波動。

燕翎轉身悄然離開,他徑直回了官署區,將桌案上一堆又一堆公務批閱完畢,又將今年兵部的預算來來回回核對數遍,把能做的公務全部處置完畢,等到他抽身而起時,更漏指向子時。

他負手立在窗下,張望如墨的蒼穹,他總算明白了,她在意的是自己的丈夫,行的是妻子的本分,倘若她枕邊人換成蕭元朗,她指不定還要體貼幾分。

與他行房,不過是夫妻義務,不過是子嗣綿延。

她自始至終從未愛過他。那層厚厚的龜殼,他終究是敲不破了。

也罷,她聰慧大氣,堪為當家主母,有見識有眼界,將來定能教導好孩子,待人接物穩妥通透,在外也能贏得好名聲,哦對了,她還格外能幹自立,壓根沒有需要他的地方,娶這樣的妻子,本就是他所願。

與她相敬如賓,他可以的,他做得到。燕翎如是想。

*

子時的官署區,燈火不歇,寒風呼嘯,跟刀子似的扔進來。

雲卓躲在兵部衙門的門房處冷得直打哆嗦,嘴裏埋怨著,「哥怎麼還沒來?」

一道推門聲應聲而起,抬眸,卻見一熟悉的身影裹著件長襖鑽了進來,他懷裏提了個保溫的食盒,雲卓有些發愣,看著親哥,「你提食盒做什麼?不是讓你捎衣裳過來嗎?」

雲旭輕車熟路將門掩好,將食盒擱在炭盆邊上,先坐下來烤了一把火,語氣有幾分發涼,「世子沒吩咐你拿衣裳,你在這裏多什麼嘴?」

「我問過世子,他接下來還要在這衙門住上幾日,我瞧著衣櫃裡沒兩件乾淨的衣裳了,才讓你提前備著嘛。」

雲旭唇角翹起,「衣裳家裏不是有嗎?世子乏了回去換便是。都在外面住了這麼多天了,總不能不回去了吧。」

換做平日雲卓定埋汰他幾句,今夜罕見一聲不吱陪著他坐下來,「哥,世子與夫人之間到底怎麼了,我總覺得很不對勁。你平日不是最有主意的,你想想轍啊。」

雲旭垂下眸來,沒有接話,有些坎需要自個兒邁,世子與夫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在感情的博弈中,誰放下驕傲,誰就輸了,他們誰都不想輸。

可是感情又怎麼能用輸贏來斷呢。雲旭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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