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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97章 第97章
薑知意在清醒與暈迷之間,耳邊亂鬨哄的,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偶爾能分辨出穩婆的聲音:「孩子露頭了,鄉君用力!」

露頭了嗎,她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薑知意掐著手心攥著拳,用力,再用力些!可是真的好疼啊。

疼到思緒都碎成了渣,拚不起來,頭腦裡是空的,耳邊卻充斥著各種各樣雜亂的聲響,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有丫鬟,有穩婆,有陳媽媽,有母親,有好多人啊,她們都圍著她陪著她。

偏偏沒有沉浮。

薑知意有點失望,對自己失望。她為什麼還盼著他呢?她早就該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她為什麼還要失望呢。

「孩子額頭出來了,鄉君用力些,再加把勁兒!」穩婆在叫。

「再喝點,」林凝在勸,「馬上就喝完了。」

為什麼必須喝完呢,好多血啊,那麼多,無窮無盡,哪怕她閉著眼睛,都覺得眼前一片猩紅。

「再喝點,乖。」薑知意聽見林凝的聲音哽咽著,她好像在哭。為什麼哭呢,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是高興得哭了吧?

碗送在嘴邊,薑知意迷迷糊糊,努力吞咽著,聽見林凝一直喃喃地哄她,說她乖,要她再多喝點。小時候母親也經常誇她乖的,可是後來母親只會這麼哄著長姐,她可真疼啊,怎麼都喝不下去了,可母親說她乖呢。

薑知意極力又咽下去一點,聽見林凝命人倒出最後一碗血,聽見林凝在交代陳媽媽:「你快去看看,怎麼能取這麼多血,這,這……」

這,怎麼了?取這麼多血,應該有很多隻鹿吧。為了她和孩子,讓那些可憐的小鹿遭罪了。

「孩子頭出來了,出來了!」穩婆在叫,「馬上就好了,鄉君再加把勁!」

薑知意想用力,可力氣已經耗盡了,只是斷斷續續□□著。生孩子真疼,做母親可真不容易啊。

「鄉君堅持住,看見肩膀了!」穩婆孩子叫。

「意意再喝點,喝下去才有力氣。」林凝還在喂。

舌尖嘗到了血腥氣,這鹿血好奇怪,平時出點血很快就會凝固,可這些血放了這麼久,還是溫熱流動,那些可憐的鹿。薑知意全身已經脫了力,努力也咽不下去,順著嘴邊淌出來,林凝忙忙去擦,語無倫次地哄她:「意意乖,就剩下最後半碗了,喝下去孩子就生出來了,意意乖。」

可她真的,喝了好多了,那些可憐的鹿。薑知意低低叫著疼,斷斷續續喝著,時間過得好慢,彷彿有一輩子那麼長,永遠看不到頭,然而終於,聽見穩婆歡喜的叫聲:「生下來了!」

哇。嬰兒的哭聲響亮有力,霎時將所有的嘈雜都壓了下去。薑知意說不出話,極力想睜開眼,聽見林凝哽咽的聲音:「意意,是個男孩。」

是男孩嗎?也好,薑家是武人,男孩子有用武之地。薑知意想看看孩子,更想抱抱他,可一點兒也動不得,意識發著飄,越來越遠,彷彿升到了半空裡,到處都是朦朧不甚明亮的光。

他在哪裡呢。他明明說過要陪著她的,為什麼食言了。

飄忽的末尾,聽見穩婆在叫:「不好了,鄉君出血了!」

廂房裡。最後一個罐子放在床邊,朱正抖著手探了下鼻息,還有點溫乎乎的,沉浮還吊著最後一口氣,當,朱正扔掉匕首:「算了算了,應該也夠了。」

「姑爺,姑爺,」門外頭陳媽媽在喚,「您沒事吧?」

朱正不敢開門,沉浮交代過,不能讓她們發現,更不能讓她們知道他會死。耳聽著陳媽媽一直在敲,直到有丫鬟來叫她:「媽媽快來,姑娘流了好多血!」

朱正嚇了一跳,腦子裡立刻蹦出來發黃的書頁上那一句話:臨蓐易早產難產,血崩而亡。

這毒,竟如此毒,明明已經喝了那麼多心頭血,人都快死了。

空蕩蕩的屋裡突然響起人聲:「繼、續……」

朱正一驚,是沉浮。

他已經昏迷了那麼久,連眼睛都睜不開,嘴唇白得像紙,天知道他怎麼還能說話。

也許,是聽見外面說薑知意出血了吧。朱正在這一瞬間,突然想起坊市間的怪談,道是人剛死的時候魂魄會一直徘徊在最關切的人身邊,甚至會因為過於強烈的關注,短暫回到身體裡,完成沒完成的意願。

目光瞥見沉浮灰白的手指動了動,幅度極小,似是在找什麼,朱正想,大概是在找匕首,他怕他不忍心下手,還想自己來。

事已至此,若是再猶豫,就白白犧牲了。朱正一橫心,撿起匕首拿沸水沖了,揩抹乾凈,照著先前的傷口,扎了下去。

沉浮一動不動躺著,連正常的肌肉反應都沒有,朱正見過死人,知道這是瀕死的表現,手抖得厲害,隻好用另一隻手雙雙握住,保持著準頭。

血流得極慢,取了那麼多,應該不剩下什麼了,朱正屏著呼吸,聽見沉浮極低的,拚盡最後力氣吐出來的字:「壓……」

他要他按壓心臟,擠出最後的血。朱正抖著手,將漏鬥邊緣貼上去,右手用力向心臟壓下。

產房裡。眼前的白光越來越寬闊,越來越明亮,薑知意漂浮著,覺得解脫,又覺得不舍。

她還沒看見孩子呢,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哭得那麼響亮,肯定很健康,她多想抱抱他,親親他呀。

也想阿爹,想哥哥。想看看他們,看看西州。

茫茫的白光中彷彿出現了城池的輪廓,薑知意無聲喚著:「阿爹,哥哥。」

西州,七涼原。

兩人兩馬錯身而過,薑雲滄長刀重重劈下,轟!鐵塔似的坨坨將領連人帶馬被攔腰劈開,重重摔在地上,血從半空灑下來,濺濕薑雲滄的頭臉鎧甲,薑雲滄沒有停,催馬上前,手中刀急如閃電,飛快收割著敵人的性命。

他沒有走,他留下來,帶著他的同袍弟兄,打這最後一仗。

他食言了。他說過要永遠守護她,可他沒有做到。眼裡充著血,牙齒咬得露出頜骨的形狀,薑雲滄長叫著再揮出一刀,同時砍翻兩個坨坨人。

他不能走,他知道顧炎不行。這一仗他來指揮,麾下的弟兄們不會有太大傷亡,可若是換了顧炎,誰知道幾人死,幾人殘。

他不怕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她的,可這些弟兄們的性命,他做不得主。

薑雲滄吼叫著向前,如瘋狂的獸。顧炎來得實在太巧,他剛剛收到她的消息,顧炎就來了,就好像是為了讓他放心離開似的。可他不能走,上次他不在,顧炎把西州敗成那樣,連父親也差點陷入絕境,如今父親還在城裡養傷,城裡還有數萬百姓,城外還有這麼多西州將士,他身後,還有信任到把性命交給他的騎兵營弟兄。

他不能走。他不能為了自己的情愛,放棄身為將領,身為軍人的責任。

可是意意。薑雲滄血紅著雙眼。意意。

「殺!」薑雲滄大吼一聲率軍向前,所到之處坨坨人像收割的稻桿一般成片倒下,玄色鎧甲被血染成深紅,烏騅的鬃毛上凝著血塊,耳邊響起西州金鼓的聲音,薑雲滄看見了西州軍獵獵的戰旗。

他與大軍合兵,七八萬坨坨人只剩下最後數千,被分成幾塊牢牢包住,覆滅只在頃刻。

這裡,已經沒有需要他牽掛的事了。薑雲滄一刀砍翻最後一個坨坨將軍,向黃紀彥高喊一聲:「剩下的交給你!」

拔馬向著西州的方向,飛也似地沖了出去。

臉上的血凝成了冰,薑雲滄胡亂抹一把。意意。我來了。

若你平安,我用餘生守護你。若你有事,我陪你一道,絕不讓你孤零零的一個。

產房裡。薑知意越飄越高,越飄越遠,想離開,恍惚中,卻好像有人一直在喚她,意意,意意……

是誰呢。她聽不出來,想不清楚,飄忽的速度慢了些,舌尖突然嘗到了腥熱的滋味,有溫熱的東西送在唇邊,薑知意本能地咽了下去。

是鹿血。有好多鹿血啊。

身體一點點變得實在,疼痛的感覺一點點回來,耳邊那些嘈雜的響聲也一點點回來,薑知意聽見林凝在哭:「意意快醒醒,意意乖,快醒醒吧,孩子在哭呢,孩子找你呢。」

孩子,她的孩子。薑知意用盡全力吞咽著,血腥味充滿了口腔。她還有孩子呢,她怎麼能拋下他,讓他孤零零的一個留在世上。

飄忽的感覺越來越遠,疼,但是真實。薑知意努力著,從無數嘈雜中分辨出了那道稚嫩的,讓人聽見就生出歡喜的哭聲,是孩子,她的孩子,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孩子在找她。

眼皮沉得厲害,薑知意努力想抬起來,偏又抬不起來,林凝還在喂她,無窮無盡的血,那些可憐的鹿,它們的血變成了她活下來的機會。

許久,薑知意終於睜開了眼睛,只能睜開一點,狹窄的視野裡看見白裡泛著微紅的皮膚,毛茸茸的頭髮,孩子閉著眼睛,哭聲響亮。

孩子,她的孩子。薑知意張張嘴,發不出聲音,恍惚中林凝抱著孩子送來,嬌嫩溫暖的臉貼上了她的臉。

她的孩子,好軟啊。薑知意緊緊貼著,捨不得動,也動不了,餘光瞥見封閉嚴密的房間,沉浮還是不在。

廂房裡。朱正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手伸出去,卻探不到沉浮的呼吸,身體還有溫度,但他知道,這只不過是最後的餘溫,就快沒有了。

旁邊的桌上放著一本冊子,沉浮一個字一個字親筆寫的,他說過,如果他死了,就交給薑知意。現在就交過去嗎?朱正迷茫到了極點。還沒死,可沒了血的人,要怎麼救?

「朱太醫,大人呢?」龐泗在外面瘋狂敲門,「齊浣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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