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

他的眼眸讓熊小花有些害怕。

熊小花見過很多時候的易晚。介紹文物時聚精會神的、參加綜藝時無精打採的、交接事務時表情平淡的……可唯獨這時的他，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那不是一種精神性的恐懼……而是動物性的，像是兔子遇見了寶藍色的蘑菇，像是人類在戰場上看見了黃綠色的氣體。

「晚哥……」她訥訥地道，「需要嚮導演通報一聲麽？明天是最後一天了。而且、而且……」

章哥也不一定是為了感情的事主動來找他……

易晚搖了搖頭。

他沒說自己否定的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只是轉身離開，沒入幽暗的走廊中。熊小花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耳畔隻迴響著那黑髮黑眼的青年在離開她時，於微抿的唇間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事情很快會結束的。』

結束？什麼結束？m.

熊小花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在手指一次輕敲後，一條短訊跨越電子的海洋、隨著無形的信號，最終倒灌到另一個人的手機接收模塊中。

「那就向我證明吧。」

「什麼樣的自殺指向死亡，什麼樣的自殺指向重生？如果我想要讓他重生……我應該怎麼讓他去死？」

第二次輕敲則發給另一個人。

「章哥，您明天先回公司幫我處理一下一個工作的事吧……不用過來了。」

章漸華是個很敬業的人，他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熊小花忽然感到極大的茫然與隱隱的不安。易晚已然離開，三人的糾葛已經被她看在眼中，按理說她不該錯過任何信息。可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或許我該去問問灰宮。」她在心裏嘀咕著，「一段普通的三角戀，怎麼被他們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熊小花說乾就乾。

灰宮的房間住在走廊盡頭，遠離其他人的位置。熊小花來到這不被燈光照耀之處，伸手欲敲門——

「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麼？！」

顫巍巍但焦急的聲音。

是男主持人劉晨。

熊小花就在此刻與這幾日都狀態古怪的劉晨猝不及防地對視了。

她從未注意過劉晨。劉晨在滿是俊男美女的娛樂圈裏顯得相貌平平。如今他猝然被對視，向後一步，表情讓五官顯得更誇張更醜。

與風度翩翩的灰宮顯出鮮明對比。

可這樣醜的劉晨還抓著她的手臂，手背青筋凸起，指尖顫抖。

「您有什麼事麽？」她說。

她背後的房門就在此時開了。

……

翌日，節目組。

「快快快，把鮮花拿過來，這個地方，裝上！」

「攝影C組攝影C組，人呢人呢？人在哪呢？」

「好了好了！宏瑞西路已清場，車可以開出去了！」

昨天夜裏，摩天輪中，煙花之下，楚殤和百越光在圓弧的最高點完成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吻。藏在摩天輪艙中的攝像頭與無人機忠實地記錄下了兩人親吻的內景與外景。約會大功告成，幾個節目組女孩流下感動的淚水，其他人也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裡。

今天是兩人約會的最後一站，在小綠書上有「S市五大最靈驗寺廟」之稱的城郊古靈寺。兩人將在這裏求下雙靈簽、走過白途川、行至三生樹，並在樹上繫上紅絲帶，許下今生今世的誓言。

按照節目安排。楚殤和百越光兩人坐在先前行的跑車上，其餘明星則坐在隨行的麵包車上。李演員靠在車旁，看著前面兩人，喝著熱豆漿隨口閑聊。

「真是一對逼人……不，璧人。」他口齒不清地道，「小熊也到了，咦，這輛車今天怎麼差一個人？」

「劉晨發微信說身體不舒服。」女主持人嘟了嘟嘴道，「昨晚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不舒服了？算了，別管他了，我們先走。」

時間不等人。為情侶和明星們置下的古靈寺的每個時段都是安排好的。眾人斷沒有為等劉晨一個而耽誤整個流程的道理。所有人對此不甚在意，唯有熊小花回頭望了一眼。

「怎麼了？」女話劇演員問她。

「……沒什麼。」熊小花搖頭。

昨晚的事發生得奇怪。灰宮出來後沖兩人打了個招呼。熊小花覺得尷尬，隻隨便和他說了幾句章漸華的事，從他手裏抽了一張塔羅牌便走了。

劉晨倒是怪怪的。他站在她身後，像是一尊尷尬的雕像般一動不動——不說話，卻也不走。在她離開後，他與灰宮又聊了幾句，隨後離開——至於聊了什麼，熊小花不太清楚。

但聊幾句總不可能是致病源。

她再看灰宮。灰宮坐在易晚身邊，同他聊天。恍惚間，她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起昨日越發熟悉了。

「他給你發短訊了？」她聽見灰宮說，「說了些什麼？」

「能說什麼。」易晚平淡道。

這份熱聊與其說是雙向交流，不如說是灰宮單方面、卻毫不氣餒的攀談。可疑惑的是，灰宮胸有成竹，彷彿一切主動權都隻掌握在他手中——這讓熊小花覺得有些奇怪。

覺得奇怪的不止是她，還有洪蕾。洪蕾只是轉臉，嗤笑一聲道：「熱臉貼冷屁股，也不嫌磕磣……」

熊小花當即有點尷尬。她看向灰宮，灰宮對她笑笑：「沒事。」

洪蕾又是冷笑。

灰宮說：「洪姐，您的項鏈真好看。」

洪蕾脖子上的項鏈的確是流光溢彩。她於是哼一聲道：「那可是我男朋友送我的鑽石項鏈。」

灰宮：「哦……有點貴吧？換做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女朋友也買……」

「你當然買不起。」洪蕾說。

洪蕾果然如他預料般地進行了回擊式反應。眾人都有些尷尬。

臨下車了，易晚比任何人都快地離開麵包車。他站在遠處，看見洪蕾最後一個出來——在出來的同時，她的高跟鞋跟便奇妙地斷了。

偏掉的重心使她狠狠地摔了一跤，連同她脖頸上那串被她看重的鑽石項鏈。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扶起來，女主持人在旁邊尖叫一聲道：「洪姐，您的項鏈……碎了！」

的確是碎了。

「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項鏈是條假貨，不太好受吧？當然，她也是被自己那個假富二代男朋友騙了。」灰宮在易晚的身邊感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那不也是你『誘導』她做出的反應麽？」易晚冷淡道。

他看著紛亂的眾人，表情淡淡如止水。灰宮於是笑了：「真聰明，還是我們小時候愛玩的遊戲嘛。」

他伸手和易晚擊掌。易晚靜靜地看著他的手，開口道：「別忘了向我證明……」

「怎樣的自殺，會導致重生，而非直接的死亡。」灰宮笑嘻嘻道。

「嗯。」易晚說。

他用手指碰了碰灰宮的手指，兩個人的手指都很涼。就在五指離開的那一刻，易晚忽然道：「其實我很好奇……」

「嗯？」

「如果在蹦極台上，我真的鬆開了你的安全帶……」易晚慢吞吞道，「你會死麽？它算不算一種……自殺？」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淡，彷彿真是出於無心。

「我可沒那麼容易死。」灰宮愣了愣，隨即笑嘻嘻道，「如果你當時真的打算殺我，天意一定有各種手段阻止你、讓你無法成功。不過說起來……」

「你不會真的想要讓我死吧？」

灰宮的聲音雲淡風輕，卻像是冷漠滑膩的毒蛇終於露出了獠牙。易晚神色不變。他在四周工作人員的熙熙攘攘下，隻開口道：「就像你說的，如果我真的想要你死，我也做不到解開你的安全扣。」

「世人皆是□□凡胎，如果真有事故，我也脫不開——不過。」說著，灰宮瀟灑地打了個響指，「即使這具□□是真的死了——在任何情況下——不作任何準備——我也會重生。」

「為什麼？」易晚很認真地道。

他說話時表情真誠，像是一個配合地發出疑問、來讓灰宮給出更多解釋的好學生。灰宮卻沒有接下他的話頭，只看向人群道：「因為天意不可逆——還記得我昨晚和你打的賭麽？」

「你說你想要幫助章漸華重生——真奇怪，我原本以為你沒有那麼善良得愛多管閑事。不過你想看看，我要如何證實我能有這項能力，那麼，就從今天開始吧——」

易晚看向他指向的方向，並在那裏赫然看見了……

章漸華！

他站在那裏，在和節目組的一個工作人員說話，表情很焦急。易晚就在那一刻感覺到了手背青筋的跳動。

「正如你所見。他來了，而他會帶球跑。楚殤和百越光必不能在古寺裡和好是他們必定的結局。」

「……」

「接下來，我會讓你好好看看，命運是如何被掌握的，這就是套路……」

「這會是他重生的必備條件麽？」易晚忽然道。

他看著灰宮，眼睛眨也不眨：「是和楚殤和好是必備條件，還是被楚殤欺負，是必備條件？」

「一部分是的。」灰宮愣了愣。道。

易晚若有所思。灰宮看著他，覺得有些奇怪。

正在這時遠處便傳來一陣喧鬧。

「……你不是說你是一個月前回國。他怎麼會……」

「不，不，他一定是認錯人了，哈哈哈……」

灰宮收回思緒，他知道他導演的大戲即將開場了。

「好了。」他輕巧道，「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先抑後揚的套路——所有的變故，必然發生在第三天。」

「而現在，演員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