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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第78章 第78章
第78章凈勝鏡光(二)

崔逯享受了由刑部所派高級官員親自押解上京的禮遇。那天泉樟城人山人海,這裏的居民已經習慣安寧平靜,突然出了這樣頭一遭的大事,全都拖家帶口出來圍觀,卓思衡利用這個機會為民眾進行普法教育,幾個法曹的押司輪流沿途宣講為官亦可獲罪,若誰家有冤屈或是告官之類的苦事,不必擔心官官相護,儘管去敲郡衙的大鼓。

但事實是,泉樟城實在太小太窮,官吏們寧可不錯所以不做,又在何孟春手下養成虛偽的「風雅」,也沒膽子做欺壓良民的事,來衙門的三兩戶告官之民多是些與官吏之間的鄰裡糾紛,雞毛蒜皮都是往大了說。這種情況何孟春也根本指望不上,他在受到連番驚嚇後臥病在床,只能天天寫些什麼「病中久纏綿」一類比閨怨詩還怨的詩句,卓思衡還得親自頂上。

為正事這一拖,卓思衡原本的計劃全被打亂,好在他能力足夠應付,大小事務一個人做主,隔三差五假模假樣去探望一下何孟春,表示一下自己獨掌權力的惶恐不安,與對他早日康復的殷切期盼,然後回到崗位上,繼續一人獨支權柄。

收到潘廣凌發來公文時,他已是將所有代辦事項處理完畢,信上表示卓思衡要他辦的事均已辦好,岩窯燒製的成品要他回來時才能查驗帶回,再附上歸來大致日期,總之寫得沒有半點公文的規矩,字跡也龍飛鳳舞,沒有章法。

卓思衡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給他按照標準官府往來公文書信格式回了一封,略思考後,安排他們二人先在泉樟城東十裡山驛匯合。

他要先去順路辦一件正事。

陸恢其人實在不像個從九品驛丞。

他麵皮比卓思衡還要白,乾淨清透得幾乎就像個閨閣女子,文弱恬淡,一雙眼睛也清澈透亮,但其中的沉靜卻好似不易看透而非心地單純。陸恢年紀很輕,一般驛卒驛丞大多都是年紀稍長的老吏,這位置並不勞累,雖然俸祿微薄,但很適合公中養老居閑。卓思衡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年輕的驛丞。

「那日崔逯手下不按規章傳遞消息,你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實在難得。」卓思衡坐居上位,也要陸恢坐下不必拘禮,「再加上歹人縱火,本官聽兵曹的衙役事後說都是你緊急調度得當,驛站的貨物書信均沒有損失,因此若是崔逯定罪後何刺史論功行賞,本官會報上你的名字,以資嘉獎。」

「大人提前已佈置妥當,在下只是照吩咐行事,不敢擅專。」陸恢說話的聲音更輕更柔,倒有點像是慧衡。

卓思衡心想不知道妹妹的試考得如何?換季這當口身體又怎樣了?再看陸恢清瘦的身形,聲音也柔軟了幾分:「陸驛丞是不是身體有些積年的弱症?換季的時候是否有不適?」

陸恢起身感謝道:「多謝通判大人關懷,下官自幼體弱多病,如今公務無礙,前些日子歹人縱火嗆了些煙才有不勝之態,還望大人勿要擔心。」

卓思衡看過陸恢的戶籍,他家中有一母親正在泉樟城外十裡左右的山鄉當中居養,心想他這個樣子家中肯定不好有其他營生,驛丞俸祿大概也僅夠養活兩人,想必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那麼他必然不會拒絕自己的邀請,卻也有無法一時答應的苦衷。

片刻的思索過後,卓思衡溫言道:「本官與何刺史商議過了,他說此次好些仗著崔逯官身**的吏員都得清退乾淨,未免再留下禍患,所以空出好些位置,有兩個吏部收回去留作恩蔭分配,還有一個該歸通判手下的文書掌簿,九品官職,咱們郡內自己提拔,本官已是屬意於你,你可願意去到郡衙做事?」

陸恢沒有抬頭,仍舊保持謝禮的俯首,輕聲道:「下官受之有愧,不敢入衙。」

「你本是有功,何談有愧?」

「下官家舍離泉樟城實在太遠,家中尚有母親,不能擅離。」

「這是要事,確實不該。但本官想,孝敬父母其實還有一層意思,便是要尊重父母的意願。你可以回去問問你母親是如何所想,再來回稟。」卓思衡也不催促,起身朝門口走去,卻在出門前忽然停下回頭道,「文書掌簿雖然只有九品,但因是衙內官,俸祿至少是你目前五倍有餘,在泉樟城賃屋別住也是夠用的。本官來之前翻看你的戶籍,得知你年少時曾考過科試,卻未再更進一步,而你例常上報公文的書寫工整規範,沒有一點錯漏。我身邊最缺通曉文書文案的人,好好考慮一下吧。」

他說辭的最後刻意將官吏公事中自稱的「本官」換成了「我」。

卓思衡對陸恢的答允算是胸有成竹,一件小事都做得如此井井有條之人,即便身居小吏,仍可能懷有不墮之志。

他走出驛站後堂,只見這裏原本拴馬喂馬的草篷已被燒得只剩塊黑灰色的地面,之前他撥來的資材都已送至羅列在院中,木磚都是好料,如今這些官吏辦事效率可真高啊,卓思衡自己都忍不住感慨。

正值他愣神的功夫,馬蹄聲由遠及近,快要給地面踩出窟窿一般急促,上次卓思衡聽到這麼帶勁兒的馬蹄聲還是在太蒼原秋獵的時候,他抬眼望去,遠遠只見潘廣凌騎著一匹枯葉黃色驛馬,四蹄生風地朝驛站奔來。

這人做什麼事都風風火火,卓思衡遠遠朝他招手,潘廣凌看見了他後急得再加兩鞭,馬就好像飛到卓思衡面前一樣,潘廣凌不等停穩便抬腿跳下,也不和卓思衡行禮,隻歡喜道:「大人!成了!」

他滿頭是汗,渾身也都是被汗泡過的酸朽味,衣袍顯然路上驛站都是來不及換,卓思衡略有些心疼,也不問他什麼成了,拿出手帕遞給他,隻道:「看你咧開的嘴也知道成了,快去洗個澡,既然已經成了我也沒什麼好擔憂的,先歇歇咱們再聊。」

較大的山驛和車馬驛都有可安排遞送公文驛卒或兵士休息下榻的地方,也有可燒熱水沐浴的灶房,瑾州雖地處嶺南,這些官驛設施也一切從簡,但該有的還是都有。

卓思衡轉頭吩咐驛站裡的驛卒燒水,潘廣凌卻一隻手擦汗一隻手拉住他,根本等不及歇息連弩般說道:「我趕了兩天的路就為告訴大人這個好消息!大人可好!怎麼都不先聽一聽?跟我進屋!我一定要先說!不然根本什麼都靜不下心!」他不由分說,推著卓思衡就往屋裏趕,好像在攆牛放羊,沒有半點當官的樣子,看得剛剛從屋裏出來的陸恢都是愣在原地。

早就習慣潘廣凌的心性,卓思衡不但不生氣,反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當人哥哥的愉悅感覺,還抽空笑著回頭對呆愣的陸恢說:「陸驛丞幫忙沏壺岩茶,熱熱的給他發透汗!辛苦了啊……」他聲音隨著進屋而變小消失。

完全不像上下級見面,倒像是家人重聚。陸恢須臾後便去按照吩咐做事。

潘廣凌火急火燎自背上解下包袱,打開時卻小心翼翼,也難為他在瑾州這樣的地方找到這些厚實的布料和棉絨,包裹得左一層右一層,最終露出裏面的瓷器時,卓思衡的眼睛已是直直的再不能移開!

「這是……成品?」他難掩興奮,伸手捧起那隻小小的瓷碗,只見瓷器胎體瑩潤細膩,外面的釉色不再是灰黃的泥色,變成了質地與顏色都肖似琥珀的蜜色!

「吳興說這是石蜜色,根本沒有窯燒出來過淡而透的顏色!」潘廣凌指給卓思衡看瓷器上面的圈口,「從這裏開始,由薄轉濃最是好看!可比我爹書房那些名目繁多的名瓷要漂亮多了!好像淋了蜜糖!」

卓思衡沒想到自己的辦法一次就能成功,好像之前窯廠和潘廣凌多次的努力,終於到他這裏厚積薄發由量變形成了質變,他簡直也快一改往日持重,幾乎就要手舞足蹈起來,可忽然想到什麼,笑依舊掛在臉上來不及換,聲音卻關切道:「隻試了一次麽?成器的效果是否穩定?還用不用再試試看?」

「我去到窯廠先跟吳興說了辦法,讓他們放手去試,然後我才去到宋家茶園替大人傳話。回來的時候他們燒了兩窯,一個窯裡醋多淋了,顏色是這個淡的,另一個出來的效果釉質雖厚實,但卻也是深蜜色,只是那個出窯晚還沒完全陰乾,我不好帶回來給大人看。這兩窯雖然不能確定足夠穩定出產,但也說明咱們的辦法至少好用,我離開時吳興又準備再燒兩窯,他說有了結果會給我和大人消息的!」潘廣凌一口氣彙報完,終於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天氣悶熱,趕緊擦汗,到一半卻又想起什麼,趕緊補充,「哦對了,宋蘊和說,他謝謝大人您的邀請,待忙完園中要事便立即動身拜訪。」

兩個好消息讓卓思衡著實驚喜透頂,他細看岩窯的新瓷,越看越喜歡,目不轉睛點頭道:「你辦得很好,有條理又將事情都順了起來。」

「都是大人言傳身教的好!」潘廣凌嘿嘿一笑。

「更難得的是你也學會說話了。」卓思衡和潘廣凌相視而笑,二人又同時看回新瓷上來,卓思衡含笑道,「這琥珀蜜色瓷一出,總算了卻咱們一樁心事了……」

聽了這話,潘廣凌一拍腦門道:「對了,吳興還說要麻煩我一件事。」說罷他撩起官袍下擺,竟直直跪了下去,大禮叩首道,「岩窯窯廠三十七名窯工共一百五十二名家眷謝卓通判恩德!」

卓思衡下意識去扶,要他趕緊起來,別弄這些虛禮,他雖不是縣上父母官,但做這些都是分內事,這次潘廣凌卻異常固執,推開他的手鄭重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是答應過吳興和窯工們的,必須得做到,不然以後沒臉見人。」說完連叩三次,才肯在卓思衡的拉扯下站直。

卓思衡心口和眼眶都是熱的,說道:「如果不是你們之前打下了底子,又給我留了那麼多記錄,我也想不出這個辦法,這是咱們大家一起的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

潘廣凌倒嚴肅起來,鄭重答道:「大人這可說錯了,我和岩窯的人在地方上足足折騰了五年都沒有起色,如果不是大人到來,怕是我們也就放棄了,大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像前幾任一樣將事情推到地方縣上,他們也像從前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岩窯可能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然而大人卻親身力行,想辦法出主意,又研究我們之前的文稿和次品,才最終得了這一隻新瓷,大人的這份功勞是無論如何也謙虛不來推脫不掉的。」

要是再推讓就太做作了,卓思衡心胸激蕩,為自己真正落實了切實之事而滿腔熱血,平復一會兒後,他才笑吟吟看著潘廣凌開口:「不說我了,你可知道前幾日泉樟城的事?」

「知道,姓崔的是不是已經押解上京領罪去了?」潘廣凌眉毛一立,忍不住罵道,「他活該!」

卓思衡低頭一笑,漫不經心似的說出差點讓潘廣凌彈到空中的話:

「別的事先放一旁,但郡內事務不可怠慢。長史的位置在他走後空了出來,我和何大人給吏部寫了推舉的公文,決定由你來暫代長史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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