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問的沒有道理，張啟靈說出口後甚至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們」……是誰？

這種深奧的問題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實在太過困難，他的內心已經如洶湧海浪一般倒了幾個來回，但腦子裏卻還是該死的一片空白，什麼東西都想不起來。

就好像落入深海苦苦掙扎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個繩子頭兒，本以為能就此逃脫，但向上摸去卻茫然地發現這居然真的只是個繩子頭，後面本應存在的長長的繩體隱沒在漆黑的水裏，觸碰不到也看不見，還是需要你自己去找到它。

而就在這時，手下那個人卻突兀地扯出一個笑。

張啟靈剛剛那一下情緒激動，使的力道不弱，這導致這個帶著人皮面具登場的夥計剛想笑一個就半道兒因為扯到傷口變成一個有點兒抽搐的表情。

但他這個笑容在昏暗中恍惚間又顯出他和那人皮面具的幾分相像，張啟靈微微愣了一下，注意到這個姿勢他可能根本沒法開口好好說話，於是略鬆了下手。

而就是這一下，那人一個後撤已經瞬間站了起來，就算張啟靈有意放他，他的動作也未免太快，顯然他的身手不低。

那些跪著的黑衣人在這個過程中毫無反應，彷彿被釘子釘在原地一般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用那奇怪的眼神盯著張啟靈。

他們的眼神，甚至不像是在看一個活著的人，而更像是在看一個應該被擺放在供台上的神像，或者一個下凡來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張啟靈手臂上的血順著指尖滴到地上，發出輕輕的一聲。

那些人的呼吸一頓，瞬間盯向那滴血，是渴求的模樣。

「他們沒事。」而這時對面兒的人開口了，他略微低著眼眸，沒有正視張啟靈，看上去有些尊敬。仟仟尛哾

但與地面兒上那些神經病比起來，他站著的舉動就顯得十足大不敬，張啟靈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人彷彿要燃燒起來的怒火，像毒箭一樣射過來。

他猶豫一下，又往前站了一點兒，把後面的神經病的視線擋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內心深處隱隱傳來對神經病們的抗拒。

而與神經病對比，雖然眼前這個人戴人皮面具的行為讓他有些不爽，但至少看上去有些正常。

張海客玲瓏心竅，自然看出來張啟靈這一步的含義，心下略感奇異，可嘴上還是繼續說道：「……但在此之前，還請族長回歸族地，族人們已經等候多時。」

「……」

良久的沉默後，張海客聽到他們苦苦尋覓的新任族長突然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是交易？」

張海客一時間沒理解他的意思，下意識抬頭，卻正正好對上張啟靈的眼神。

那眼神極淡極單純，在月光下顯出剔透的感覺。張海客突然發現這個人確實和他想的不太一樣，看上去甚至讓人覺得他年紀不大。

在海外當了不知多少年大哥的張海客一時間差點兒串了身份，但很快，他的理智製止了他。

……這些內家的老古董光是看到他沒下跪估計都氣得半死，他再敢幹點兒什麼估計回去以後別想輕快。

這麼想著，他又低下頭。

此時他已經明白張啟靈的意思，其實就是簡單的字面意思，沒有那些老傢夥的彎彎繞繞。

……張啟靈並不覺得自己是他們的所謂族長，也對他們不感興趣，他隻想從他們這裏得到那兩個人的消息，即使事實上他還什麼都沒想起來。

……因此他自動忽略了張海客剛剛那一堆話裡的「族長」「族地」「族人」等字眼，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在此之前」上。

……他覺得這是張海客提出的交易內容，他跟他們回去，滿足他們，然後他們便會告訴他信息，他就可以離開去找那兩個人。

張家，怎麼會是那麼簡單就能離開的地方？

張海客想著：那些老傢夥都快等瘋了才等到這個族長出現，怕是會跟餓急眼的螞蟥一樣撲上去直接把他的血都吸乾淨。

他自小跟著一批族人到了海外，遠離內族，雖然心裏牢記規矩，也尊敬族長，但到底思維沒有那麼腐朽，此時也感覺到良心有點兒痛。

與良心一塊兒痛的是他的腦殼子，被張啟靈那一砸他屬實是沒料到，其實他一開始只是想試試戴上人皮面具能不能拉近關係，但誰能想到張啟靈反應這麼大，差點兒就把他當場揚了。

……早知道家裏那些叔喊著要親自到內族彙報的時候他就不因為尊老把差事攬下來了。

張海客很長時間沒有回話，不知道是因為混亂的思緒還是因為他尚存活的良心。

張啟靈等了一會兒，只看到張海客尊敬低頭的發頂，想了想，覺得他大概是默認的意思，於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一副「我明白了」的樣子。

張海客：……等等，你明白什麼了？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隨便明白！

但小張沒有讀心術，他用信任一個良好交易對象那樣的眼神看著張海客。

「走吧。」

張海客徒勞地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而那些神經病黑衣人卻彷彿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承諾一樣，蹭得一下圍攏過來。

那個露出麒麟紋身的領頭人幾乎膝行到張啟靈腿邊，嘴角抽動一下，眼眶已經通紅。

張海客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自己彷彿格格不入。

他注視著那些瘋狂的狂熱信徒，沒有感受到任何觸動，隻感到了驚悚和深深的壓力。

……內族人比他猜想的恐怖太多。

這些人現在把張啟靈奉為神明，已經失去理智，就算此時張啟靈讓他們全部撞死在這裏估計他們都會照做。

但那只是他們幻想出來的神，如果張啟靈有絲毫不符合他們的幻想，恐怕他們會從信徒轉變成最可怖的毒蛇。

他看向張啟靈。

張啟靈無悲無喜地垂眸看著那些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激動，一時間真的像不在乎凡人的神。但張海客看到他空白的表情，卻不知怎的突然覺得他其實只是在迷茫。

黑金古刀上跳著月光，嗡得一聲刀鳴，張啟靈身周瞬間燃起麒麟火！

那火從地上的血滴一路燒至手臂，讓黑衣破碎，鮮血蒸發，但卻沒有傷他分毫。

待火熄滅，張啟靈的一側衣袖已經被燒毀，露出蒼白的手臂。他撕下一片衣角，安靜地把還要流血的傷口重新包好。

那些圍過來的人被麒麟火逼退，張啟靈沒有看他們，徑直朝張海客走去，示意他帶路。

張啟靈不知道那些神經病為什麼想要他的血。

……但他一滴都不想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