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泉僵了僵面色，很快恢復了自然。

他微笑著蹲下身，看著床上懨懨坐著的黑髮女子。

「那麼，你們來橫濱是為了什麼呢？」

首先，白川泉直截了當地問出了這場訊問最重要的問題。

一個能喊港口黑手黨首領為「學長」的女人，白川泉怎麼也不該輕視她。

這是紀律問題。

即便腦子裏覺得石川啄木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出於「政治正確」，白川泉也不能對首領大學時期同個導師的後輩表現出輕蔑。

嗯，一目了然。

「沒錢了嘛……」石川啄木抱著手臂縮在簡陋的床鋪上——監禁室本就不是給予舒適體驗之地，神色不太高興，癟了癟嘴道，「聽說學長最近在橫濱市發展不錯，也不能一直依靠京助嘛。」

京助？

白川泉的疑惑沒冒出來多久，石川啄木就自顧自解答了他的困惑。

「對啊，京助去北海道了，為了先前還沒完成的語言調查，走之前還把藏書全賣了給我租了房子，他完全沒想到有房子沒有錢，我還是得出門找人借錢嘛……」

雖然是抱怨的話語，石川啄木表現得卻沒有話裏面那麼的沒心沒肺，低落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麼，那位堀合……是追過來的債主嗎？」

「說實話，昨天晚上嚇了我一大跳呢，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呼叫援助了。」

白川泉渾然不提昨日自己的涼薄揣摩，笑眯眯地說道。

他這張臉，配上和熙的表情，漂亮的藍色眼眸神色柔和，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白川泉看過鏡子，非常明白這一點。

石川啄木在意地看了眼床邊的白川泉，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那麼，來此之前，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橫濱現在的狀況吧，石川小姐？」

白川泉不急不慌，慢慢地開口。

「哦，對了，我忘記了，你是異能力者！」白川泉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很快道，「……想必，是不必擔心安危問題的吧？」

石川啄木似乎不明白白川泉的問話用意，垂著眼簾懨懨地開口：「才不是，我特意打聽過了，橫濱這些天除了一個兇殘的異能力者，其他人都安全停手了。」

她嗚咽了一聲，「結果還是被節子發現了……」

「堀合小姐來橫濱是為了什麼，石川小姐你知道嗎？」

「要我還錢吧？」

石川啄木歪了歪頭，成年女性的黑髮垂落，似乎不明白白川泉為什麼問出這麼淺顯的問題。

「……嘖。」

石川啄木似乎聽到了身邊蹲著的少年不甚明顯的不耐聲音，仔細看去，對方還是在用那雙平和寧靜的藍色眼眸注視著自己，似乎心情平和。

果然，是錯覺？

白川泉隨之響起的話語打亂了石川啄木上一刻的猜想。

不是錯覺。

因為——白川泉的語氣，變得粗暴直接了。

「啊，麻煩。」

石川啄木看見他嘆了口氣站直身子，走到她面前，單手撐在牆邊，目光直直注視著她，不再柔和。

那視線令陷入哀傷狀態的石川啄木都不自覺從原先情緒抽離出來，背脊發涼。

一種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的目光。

白川泉想了想，說出了這場訊問真正開始的信號。

「本來還以為石川小姐會好好配合，皆大歡喜收場，我好回去復命，你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乾淨的監禁室除了一張床外空無一物，坐在床上及腰黑髮髒兮兮的成年女性，聽到少年用低嘆的、含著遺憾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下，似乎看著什麼死物一般。

冰涼、且詭異。

白川泉伸出手，摸上石川啄木的臉，滿意地看見黑髮女性目光漸漸變得茫然起來。

他露出放鬆的表情。

鬆了一口氣。

在只有白川泉可以看見的系統面板上，在某個時刻，技能一欄中已經飄出了一個新的辭彙——

「好感增益」。

一種，小小的，增加親和度的輔助手段。

石川啄木到底是異能力者，白川泉沒有拷問的許可權，只能想辦法讓自己的訊問，即便觸及雷點，也能安然退身了。

一如既往珍惜生命的白川泉，對此表示欣慰。

做好保險手段，白川泉才緩緩等待石川啄木恢復意識，正式開始問話。

白川泉想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那麼慎重把他調過來套情報的原因。

在簡單基礎的情報問題上，石川啄木基本上都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白川泉甚至想給她頒個「最佳配合階下囚獎」。

直到問及堀合節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石川啄木對於堀合節子的態度。

雖然表現出懼怕驚慌的模樣，關於堀合節子的情報，她卻守得死死的，已經不是「守口如瓶」可以形容的表現。

石川啄木明擺著是一副「雖然我說的不是全部，但也只能這麼說了」的頹喪態度。

白川泉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是你的戀人吧？」

「……」

「誒——」

石川啄木睜大了眼的反應已經說明了答案。

如果不是石川啄木太過「忠誠」，白川泉也不打算往這方面猜想。

就在剛剛白川泉打算放棄的一剎那，懷著試探的念頭，他才說出這樣的問話。

誰能想到，一個見面就把對方往死裡折磨，一個表現得惶恐不安，又有著「借錢債務」關係的同性兩人，會是這種關係呢？

她們的相處方式，本身就是最好的迷惑遮罩。

在「博弈精通」技能提醒白川泉有這個可能性的時候，白川泉的腦海中可是第一時間出現了「家暴組」「住院組」「欠債還錢組」這樣類似荒唐又奇妙的cp名字……

而事實是，她們就是！

博弈精通是白川泉在得到後日常中使用最多的技能，更接近於一種被動能力。

博弈，所指並非下棋、賽局，而是更為廣泛的引申義：規則下的競爭。

也許是精通的程度帶來的優勢，擴展為引申義的「博弈」，更多在於研究社會中人和人、人和制度間的勾心鬥角的關係。

正如運籌學中的分支概念——研究數以千計的人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做出決定之後所造成的群體現象的一定規律，以及微調規則後造成的影響。

如果不是系統的回饋，憑藉白川泉自己，要將這項達成精通的程度，不說難度，時間也不可能是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