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低低笑了一聲。

「這樣一來，雖然開始的五千億目的沒能達到……」

「但卻輕易達成了我一開始都沒想到會這麼容易達成的目標。」

「原先，我本來以為，這個時間會更長一點的。」

森鷗外絲毫不顧病床上身著病服的少年眼中的嘲諷漠然，慢慢地說著，唇角彎起。

「身為見證者的太宰君，一如既往地，擔任著我的同謀。」

「森先生。」太宰治終於開口，「你在自言自語說什麼夢話，愛麗絲終於受不了離開你了嗎——大受打擊的森先生要和我一起自殺嗎？」

太宰治也是笑著的，一頭黑色的蓬髮，額頭上綁著白色繃帶遮住右眼，露出的左眼卻沒有什麼波瀾。

森鷗外呵呵笑著，「愛麗絲最愛我了，我最愛的也是愛麗絲，騷擾醫療部護士的太宰君是無法了解的吧？」

準幹部太宰治，露出了彷彿吃到蒼蠅般的嫌惡表情。

「森先生你在這裏說些不知所謂的話語，還不如有空給我那些自殺的藥物。」

太宰治悶悶地開口。

森鷗外露出了毫無破綻的微笑，沒有因為準幹部的話語流露絲毫不解或是意外。

他只是輕聲說道：「辛苦你了，太宰君，白麒麟如何？」

「難得遇上厲害的傢夥，」太宰治鼓起臉，流露出少年意氣來，這是港口黑手黨其他成員難以想像的兇惡準幹部少有的姿態，「那傢夥不會輕易放棄的。」

「可是……」

「可是？」

「……那不是正好嗎？」太宰治道，面上神情淡漠，「下一次，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哎呀呀，太宰君是想在解決了白麒麟後自殺嗎？」

「才不是，森先生。白麒麟只是暫定的消遣。」太宰治面無表情地道，「要是能自殺成功就好了……」

誰也看不出少年深沉的鳶色眼眸中有什麼。

「還有哦，森先生不知道吧……」太宰治語調輕快，「白麒麟被人救走了的事。」

「能從中也那個怪物的異能力解放中救走人，還真是難以想像啊～」

「太宰君看見對方了嗎？」

「沒有。」太宰治無所謂地說著，「白霧中的黑影，大概就是那樣的玩意吧……？」

森鷗外微微一笑。一時之間，病房陷入了寂靜。兩人誰也沒說話。

約莫過了一刻鐘，森鷗外才像是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他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推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太宰治側過頭，看向桌面。

在果盤的正中，放著一個已經開始氧化微微泛黃的蘋果，一絲不掛。

在桌邊的垃圾桶中，蘋果皮呈現條帶狀盤旋著落在其他垃圾上方。

若有人此時提起它，會發現這條條帶，每一處的寬度厚度，都是如此均勻。

森鷗外的手，一直如此平穩。

拿著水果刀的姿態，與那時將柳葉刀遞上先代首領咽喉之時一樣，絲毫沒有顫抖。彷彿只是做著最日常不過的工作。

「太宰大人，這個蘋果……？」

「扔了吧。」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開口，黑髮少年唯一露出的眼睛，平靜得有如冰點以下的湖面，似乎能貫穿透視過人世間的一切。

這是無人知曉的，龍頭戰爭結束後，港口黑手黨首領及其同謀的對話。

「澀澤少爺，先生在書房裏等你。」

「知道了。」

風塵僕僕的白髮青年放下披風，將其掛在置衣架上，冷淡開口。

在澀澤家族，「先生」並非指澀澤龍彥的父親，而是恆定的一個人。

從年輕時，就被尊稱「先生」，即便現在，他人習慣不改口的那個人。

從血緣關係上算是澀澤龍彥的表祖父。

兩個小時之後，換過潔凈清爽的家居服，打理好蓬鬆的長發，澀澤龍彥才步入書房。

耐心十足的「先生」依舊等候在那兒，在燈光下看著一本書。

說是「先生」，對於一名頭髮花白的老人來說似乎有些不合適。但任何見過澀澤榮一的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疑問。

儘管年紀變大，他的身上依舊充斥著一股儒雅清新的氣息。在澀澤榮一的身後，掛著一副黑白的對聯，筆墨的氣息好似久久未散，歷久彌新。

——「勢沖青天攘臂躋，氣穿白雲唾手征」。

「這次有什麼收穫？」

並非指責，也不是鼓勵，與異能特務科商談許久保下家中子侄安全的澀澤榮一平和地開口，彷彿澀澤龍彥只是去旅遊回來，詢問他是否帶上了手信。

「日本是個溫室，太狹窄了。」澀澤龍彥垂著眼，溫聲道。

「我得到了一個建議，」白髮的青年說著，話語平靜，「珠寶、戰鬥……這些都並非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

「讓我不再無趣，打破我預料的存在。」

第一次，澀澤龍彥在澀澤榮一面前提起了自己所想，而不是沉默不語。

澀澤榮一很難不感到欣慰，雖然為此向內務省做了不少讓步，但這個從小聰慧、一眼看透事物本質的子侄能因此收斂心底的厭倦空洞，也算是一筆不錯的交易。

他主動提起了另一件事。

「最近東京出了一些不一樣的事情，異能特務科還沒有查清楚，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反正也是無聊的事。」澀澤龍彥興趣缺缺。

「日本，我已經厭倦了。」

「這樣嗎……」澀澤榮一相當理解子侄，「那就這樣吧，你想得到的東西，就盡情去做吧。」

「人世的事物，雖離不開利與義二字，卻總有能讓你認為『駐足是件幸事』之物。」

「若是你對東京有想法，可以去都心六區看看。」

「……」澀澤龍彥淡漠地瞥了澀澤榮一一眼。

澀澤家在東京的大宅位於北區的瀧野川，而都心六區則是東京二十三個區中最中心、最繁華的六個區。

其中包涵著很多權貴富人居住的港區，政治為主為國家中樞的千代田區，歷史沉澱的中央區——代表街區為「銀座」，文化氣息濃厚的文京區，最後則是年輕人最愛去的燈紅酒綠澀谷區和繁華商業區新宿區。

前三者pass，若是核心的三區出了問題，異能特務科總不可能還有時間悠哉悠哉地查明情況。

澀澤龍彥漫不經心地推理著，頷首離開了書房。

無論是什麼事，最後也會是無聊至極……這個乏味世界，真讓人絕望。

「給辻村小姐的謝禮準備好了嗎？」澀澤榮一問著門口等候的管家。

「是的，辻村深月小姐家裏的千金，已經代收下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