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有沒有領悟呂不韋的深意不得而知，但是李斯是肯定領悟到了的。

因此，在聽到王沉的話之後，他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其中的諷刺意味，而後也不生氣，而是笑著說道：

「是啊，王侯將相終究是有種的，沒有一個優渥的出身，又有幾人能夠身居高位呢？」

「而哪怕是那些出身優渥的人，也不會滿足於自己的現狀，而是會繼續尋找大樹，確保自己能夠攀上高枝……侍郎，你說是不是？」

李斯在「侍郎」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以此來提醒王沉，不要隻說老子，你也是通過呂不韋的門路進的宮，你自己的身上也帶有呂不韋一系的標籤，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鳳鳥乘風，聖人乘時。哪怕是聖人，也不得不依託天時地利，方能成事，更何況是我輩哉？」

王沉聞言，也不生氣，而是微微搖頭道。

「是啊，哪怕是聖人，也不得不如此，何況我哉？」

聽到這話，李斯贊同地點了點頭，而後與王沉相視一眼，隨即兩人都輕笑了起來。

「路不平啊！」

突然，王沉收起笑聲，看著眼前平整的道路，淡淡說道：

「還是等將路修平了，再行致師不晚。」

「是啊，路不平，車又怎麼開得快呢？還是等將路修平了，再行致師不晚。」

李斯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道。

跟在兩人身邊負責帶路的太監聽得一頭霧水，但是王沉和李斯卻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所謂的致師，其實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武將單挑。只是與三國時期的單挑不同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致師是兩支戰車隊伍進行單挑。每支戰車隊伍都會帶上三十餘名步兵，規模比三國演義中的單挑要大得多。

王沉之前所說的致師，其實就是和李斯扳手腕的意思。從李斯之前的言語中，王沉已經敏銳地察覺出，對方對自己抱有敵意了。正好自己也覺得李斯的理念與自己不符，可能是自己實現理想道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因此他便主動挑明雙方的關係，算是下了一份戰書。

只是戰書雖然下了，決戰的時間卻不是現在。畢竟如今嬴政以及呂不韋一系尚未完全掌控秦國的朝政，在這種時候他們兩人發生爭鬥是沒有意義的。因此王沉才會說「路不平」，目的就是提醒李斯，讓他先隱忍一段時間，等兩人聯手將楚系貴族，乃至於呂不韋一併幹掉之後，兩人再捉對廝殺不遲。

李斯畢竟是當世人傑，第一時間就明白了王沉的意思。雖說後來的歷史表明李斯這個人不是很有大局觀，但是此時的他也明白以他和王沉目前的地位，爭鬥起來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此他也沒有多想，直接就答應了王沉的提議，同意早期聯手乾楚系貴族以及呂不韋，等後期再和王沉進行最後決戰。

在命運的驅動下，王沉和李斯這兩個代表新時代新法和舊時代舊法的人在此刻進行了合流，並且向他們共同的敵人拔出了寶劍。至於他們的合作能夠持續多長時間，那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

秦王宮，華陽太后宮。

陽泉君羋宸一臉不甘地對著華陽太后說道：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的計劃就成功了！都怪那個該死的小子！姐姐，我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

華陽太后淡淡說道：

「不然你還想怎麼樣？派人殺了他嗎？別忘了，他可是王齕的獨孫！王齕是當今秦國地位最高的武將，殺了他的獨孫，咱們勢必要和秦國的軍方勢力撕破臉皮！到了那個時候，才真的是壞了大事了！」

「話雖如此，可是弟弟我就是不甘心啊！」

羋宸一臉不甘地在宮殿內來回踱步，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對著華陽太后說道：

「王齕活著的時候，咱們自然不能動他。可是等王齕死了之後呢？一個死人，總不能影響到成蟜上位吧？我聽說王齕已經快不行了，今年自從開春以來就從未下過床。這樣的人，想來是沒多長時間好活的。等他死後，臣弟不就可以……」

「不可以！」

然而不等羋宸把話說完，華陽太后便再次打斷道：

「王齕雖然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身上的功勞實在是太大了！長平之戰的副將，在白起被定為叛逆的當今，他就是長平之戰最大的功臣！這樣的人，死後連自己子孫的生命安全都保不住，將來誰還肯為我秦國賣命？誰又敢放心大膽地替成蟜衝殺？此事不必再提，雖然哀家也對那個小子恨之入骨，但是殺他，絕對不行！」

「這……這……」

羋宸自己是個廢物，之所以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全靠華陽太后的裙帶關係，因此他對華陽太后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如今華陽太后說不行，雖然他心中鬱悶非常，但是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能獨自站在原地，生悶氣。

「報~」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宦官突然快步跑進華陽太后的宮殿來，對著華陽太后行禮道：

「啟稟太后，有消息！」

「什麼消息？說！」

不等華陽太后開口，一旁的羋宸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根據咱們安插在大王身邊的細作傳回的消息，大王似乎已經和相國達成了某項交易。似乎……似乎是讓那個名叫李斯的侍衛入川，負責徵收巴蜀的糧食。當然，鑒於李斯身份地位低下，因此此次行動以王綰為正。而由於王綰離開，鄭國渠的修建工程失去了主心骨，因此相國便將王侍郎從大王的身邊要了過來，準備讓他負責鄭國渠的修建事宜……」

這名宦官顯然也是知道羋宸在華陽太后心中的地位的，因此在聽到他的問話之後，他連想都沒想，就將自己掌握的情報和盤托出。

「負責鄭國渠修建事宜……負責鄭國渠修建事宜……」

羋宸反覆念叨著這句話，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高聲喊道：

「我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