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窩痣》第29章 第29章
「哥哥,姐姐,沒事了。」小女孩從屋子裡快速跑出來,牽住了那條狗的繩子。她眼眶有點紅,聲音低低的又補句「對不起。」
隨顏帆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的禮貌。
她把溫穆的手掌拿下來,然後在自己手心裡輕輕握住。
「我不怕的。」她安撫他。
溫穆輕嗯一聲,拉住隨顏帆的手指。
兩個人在這陌生的環境裡,牽了十秒鐘的手。
再鬆開時,溫穆身體已經回溫。他給隨顏帆把亂掉的衣帽整理好,然後看向堂屋門口的那個男人。
他沒有說話,但眼神裡的情緒是隨顏帆不曾見過的。
認識他不久,可時間也不算短暫,他氣定神閑的表情最多,偶爾被她惹生氣也不過是懶洋洋的說句「騙子」。
以為他還沉浸在剛才驚嚇的情緒中,隨顏帆往他的方向移動兩步,扯住他羽絨服最下層的布料:「我們先回去吧,溫穆。」
這世讓人唏噓的事情過多,她們管不了也管不住。
溫穆側眸看她,沉聲說「好」。
兩個人剛準備轉身,一行人推門走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戴了副眼鏡,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個背了個醫藥箱。
「溫先生?」戴眼鏡的男人開口,看向溫穆。
溫穆「嗯」一聲,給他指指堂屋的方向,「病人在裡屋,病人父親在門口,辛苦您處理一下這件事,我們在外面等。」
臨出院子前,隨顏帆還是聽到那個兇狠的男人諂媚的喊了句「村長」。
三個人在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下來,隨顏帆坐在中間。
坐在最右邊的小男孩兒低著頭在發獃,隨顏帆摸了下他的頭髮,「這個哥哥會幫我們把問題解決的。」
聽到她聲音的一大一小,默契的同時看向她。
溫穆動動手指,又把腳邊的一塊石頭踢走:「這麼信任我?」
隨顏帆點頭:「是很信任。」
停頓兩秒又補充:「是出於信任說的這話,但不是要給你壓力。我們已經在努力做一個好人,即使事與願違,那也不是我們的問題。」
溫穆輕笑,冷不丁問:「你高中作文能考多少分?」
「四十五?」偶爾滿分。
她有些記不清。
「難怪——」他從地上撿根稻草.在指尖把玩,「難怪我們小隨老師說話一套一套的。」
「……」
隨顏帆踢他的腳。
一雙潔白的靴子和一雙黑色的運動鞋,因為這個動作並排在一起。
溫穆輕滾下喉結。
他壓低聲音,目光深邃地看著身側少女的發頂:「這個小姑娘的事可以解決。」
但他發現有好多事他都解決不了,也沒有及時解決。
比如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孩。
從泥濘中掙扎出來,卻還在努力為別人撐傘的女孩。
隨顏帆眼睛忽地騰起了一層亮光:「真的能解決嗎?」
「不是剛才還說信任我?」溫穆把那根稻草折斷,又從口袋裡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看眼時間。
「隨顏帆你餓不餓?」他突然轉移話題。
隨顏帆搖頭。
其實有點。
「送你們個禮物。」少年如同變戲法一般,攤開手掌。
寬大的掌心上,浮現出兩塊巧克力,「一人一塊。」
他遞過去。
隨顏帆撕開包裝,咬一口,問:「你口袋裡一共有多少塊?」
「沒數。」
挺多的。
因為多,所以沒數。
兩人垂著頭吃巧克力的功夫,那一行人便已經出來。
小姑娘跟在村長身後,看見他們三個,她眼睛閃爍著明媚的光。
「謝謝哥哥,姐姐,謝謝班長。」她背著書包,很真誠的說了感謝。
隨顏帆起身,牽她的手:「能和我們一起回去拍畢業照了,是不是?」
「是。」小女孩輕撫她的手心,「村長叔叔還說只要我想上學,村裡就會供養我上,不會花家裡的錢。」
隨顏帆側眸看向溫穆,她看見那人正在不遠處和村長說話,察覺到她的眼神,他轉過頭來,遞給自己一個「怎麼了」的眼神。
隨顏帆搖頭。
她沒事找他,就是想誇他,覺得他好棒,所有事都能做好。
在他身邊的時候,她可以有自己泛濫著的同情心,她可以什麼都不怕。
回到學校,是下午一點,校長讓食堂那邊給他們留了飯。
四個人坐在一桌,各自夾著碗裡的餐食。
隨顏帆把自己餐盤裡的雞腿夾給溫穆:「給今天的功臣。」
她聲音軟糯,不管是說拒絕的話還是說感謝的話,永遠都透露著好脾氣。
溫穆慵慵看她一眼,沒有拒絕,只是在對上兩個小朋友的視線時難得有些窘澀。
「哥哥是不是還在長身體?」小姑娘問。
問話的同時她把自己餐盤裡的雞腿也夾出來。
隨顏帆一頓,拉住她的手,正要說話,坐在對面的溫穆先開口。
「哥哥挑食,隻吃你旁邊姐姐夾的雞腿。」
隨顏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額」一聲。
隨後,溫穆很快把飯吃乾淨。
他從口袋的錢夾裡抽出一張名片放到桌子上。
「有事可以找我,不一定能幫得上,但會盡量幫。」他看著飯桌上的兩個小朋友,開啟的卻是成年人之間的對話,「校長沒有騙你們,知識改變命運——」
說到這裡,他有些想不出辭彙,把目光放到隨顏帆眼睛上,示意她往下說。
隨顏帆沖他笑笑,把他的話接上:「知識還能讓你認識更好的人,比如哥哥這樣的——」
很好很好的人。
*
次日便是延陵大學期末考的日子。
112宿舍的四個人都坐在各自的書桌前挑燈夜讀。
臨時抱拂腳不一定有用,但是不抱就準定會掛科。
隨顏帆把自己整理的筆記列印出來,給剩餘三人一人分了一份兒。
分到鬱桑的時候,鬱桑拉著她的衣袖不讓她走。
「帆妹兒,」她撒嬌,「明天就要考試了。」
隨顏帆沒懂她的意思,愣愣問道:「是需要我給你傳答案?」
「……」鬱桑搖頭。
「考試完你們就要回自己家,寒假好長,有四十天不能見。」她控訴道,「我會想你們的。」
「這個「我們」是我和誰?」隨顏帆故意逗她。
鬱桑絲毫不覺得自己被調侃:「你和黎澤森啊。」
說完,她又嘆氣。
她昨天和黎澤森一起拍照,他同自己說的話不超過五句,其實她有些累了,她希望這個寒假把想念磨平。
新的學期,磨平想念的她做一條沒有情.欲的好漢。
「到時候我們打電話。」隨顏帆安撫她。
她本來想說歡迎她們去遂安玩,可她自己都還寄人籬下。
思及至此,她心情低落一些。
勇氣她具備了一部分。
現實卻牢牢地擋在她的勇氣面前。
*
考完最後一門出來是下午四點鐘。
隨顏帆定了當晚回遂安的火車票。
黎澤森和她一起,不過他們大三考試結束時間是在六點,兩人約好六點去火車站,時間來得及。
鬱桑也在宿舍收拾行李,等一切都整理好,鬱桑突然開口說想和她一起走。
「我陪你們去火車站,然後再回家。」鬱桑說完便給家裡的司機打電話。
隨顏帆沒拒絕,她最近發覺桑桑是認真的,她的一見鍾情不只是一時興起,她喜歡一個人,和溫穆一樣,都是真摯而熱烈。
兩人在學校門口等黎澤森。
黎澤森踏出校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著白色羽絨服的鬱桑。
她的長捲髮在空氣裡飄散著,其中有幾縷垂落到臉頰上,她不太舒服的撥弄掉。
她眼睛很大,看人的時候如同一塊磁石能把人吸附進去,所以他必須要用自己引以為傲的定力.克制自己,才能躲避她。
又看幾秒,他移開視線,去叫隨顏帆的名字。
鬱桑聽到他的聲音,嘴角帶笑的回頭。但又在空氣裡看到他無視自己的眼睛,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散去。
她捏著自己羽絨服的飄帶,往黎澤森的方向走幾步。
「你想讓我去送你嗎?」她問。
「我找了司機。」黎澤森答。
鬱桑又盯著他的眼睛看一瞬。
從小到大,她什麼好的東西都想要,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但終究還是要遵守能量守恆定律。
總會有碰壁的東西,她知道。
停頓幾秒,她說,「那再見。」
她回頭和隨顏帆擁抱一下,然後朝著自家司機的方向走去。
目睹一切的溫穆從學校裡走出來。
他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先給隨顏帆打個招呼,說,「等我一會兒」。
之後朝著鬱桑的車子方向去。
他把行李箱放到後備箱,又走到車子前排,探進去一隻胳膊揉下鬱桑的頭。
「一個包能解決嗎?」
鬱桑眼睛紅紅的看他一眼,委屈道:「兩個,行嗎?哥。」
「得寸進尺。」溫穆輕嘖一聲,把手伸回來,說讓司機先回去。
交代完,他折回找隨顏帆。
把隨顏帆手裡握著的行李箱的拉杆撐到自己手裡,他揚揚眉說:「陪你去火車站。」
不等回答,又補充:「這句話不是問句。」
「……」
開車的人是厲昱,黎澤森沉默的坐在副駕駛。
車子又往前開一段路,黎澤森突然開口講話。
「我有東西忘了拿,在學校,你們先去。」
說完,他在臨近的可以臨時停車的路邊下車。
隨顏帆盯著他沉默遠走的背影.看一會兒,才把視線轉向溫穆。
「森哥是回去找桑桑嗎?」她小聲問。
溫穆扯扯她的衣角,沒回答,也說了個問句。
「黎澤森比你大幾歲?」
「兩歲吧。」
「嗯。」
「怎麼了?」
「我也比你大兩歲。」他壓著嗓子道。
「……」
暗暗發誓要做個聾啞人的厲昱沒忍住笑了一聲。
他和溫穆在後視鏡中對上視線,本來心虛,但是因為隨顏帆在,他突然就有了勇氣。
「少爺,我比你大一歲。」
「然後呢?」溫穆看他。
「你想讓隨學妹幹嘛,我就有點想讓你幹嘛唄。」
說完還是覺得自己真是有點過於膽大,厲昱找補道,「算了,你想讓隨學妹對你做的事,我可不敢讓你做。」
這句話說完,他發現氛圍更不對勁。
索性不再開口,他準備徹底裝.死。
坐在車窗邊的隨顏帆彎彎眼睛,小幅度扯下溫穆的袖子:「學長,你是想讓我叫你穆哥嗎?」
溫穆怔愣,低著聲音問:「行?」
「不太行。」
話音落地,兩人對上視線。
溫穆看她的眼睛,看她的唇,看她臉上長著的幾顆小痣。
終究沒忍住,他伸手摸了把她的頭髮:「不行就不行吧。」
都隨她。
下車後,溫穆拉著行李箱把隨顏帆往檢票口的方向送。
臨近春運,車站的人很多,偌大的廣場上湧滿歸家的人。
隨顏帆跟在他身邊,手裡隻拿個雙肩包。
兩人挨的很近,衣角時不時會碰撞到一起。
天色已經昏暗,車站的燈光混雜著月光投入到地面,隨顏帆看到兩個人的影子隱隱綽綽在地上相交。她悄悄伸手,想要觸摸地上那雙漆黑的眼眸,但是沒摸到。
分別在即,一個假期都不能見,她發現自己對溫穆的情感比想象中要濃。
不然在她刻板、規矩的人生中,有很多話她不會對同齡的.沒有血緣關係的男生說。有好多事她也不會做。
溫穆見她毫不掩飾的在自己面前神遊,不禁失笑。
斟酌幾秒。
他頓住腳步,不再往前,想等著身後那個沒有靈魂的少女撞上來。
果不其然,她走了三步就撞上來。
溫穆又等著她抬眼。
但這次,她沒有按照自己的預想去做。
因為她沒有抬,還是垂著腦袋,在看地板。
「地上有錢?」他逗她。
隨顏帆搖頭。
「捨不得延陵?」他又問。
隨顏帆點頭。
溫穆幫她把雙肩包往上提一些:「延陵一直就在這兒,不論你什麼時候回來,它就在這兒,又不會跑。」
他用的是回來。
隨顏帆斂眸看他。
「可是回延陵的路很遠。」
「這就難倒你了?」少年捏她的書包肩帶,神情慵懶又鄭重,「路遠,我給你修機場。不喜歡坐飛機,我給你買輪船。隨顏帆,沒什麼東西能難倒我,你得試著相信。」
她點頭。
看著那個後裔老師都沒捨得射下來的太陽,隨顏帆隻想點頭。
廣場上的風在這個冬天的夜晚吹拂著。在一盞路燈下,隨顏帆看到了地上飄散的落葉。落葉上站了一隻鳥,黑白條紋的鳥,面對著這來往的擁擠的人群,那隻鳥並不驚慌。
二人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一會兒,黎澤森趕過來。
他腳步邁的很大,但速度很慢。
他臉色看起來也平靜,隨顏帆猜測不到他的心情。
她想再看仔細一點,就被一個突然起立的少年擋住視線。
「我腿麻,想站著。」少年沒有表情的說話。
「……」
隨顏帆也起立。
趁著黎澤森往這個方向走的30秒,她貼近溫穆說了句話。
她說:「我隻讓你一個人追我。」
從小到大。
聽到這句話的溫穆眉心跳動,他回望她,語氣認真:「看來我得更努力,才能對得起隨同學給的機會。」
黎澤森走到石階前,看到相對而站.眼底生風的兩個人.輕輕咳嗽一聲,「這就是出站廳北門的第三個石柱子?」
「……」
隨顏帆心虛。
但有臉皮厚的人絲毫不心虛。
這個不心虛的人懶洋洋嗯一句,又補充,「記憶力不錯。」
「……」
十分鐘後,車站內的廣播聲響起,她們要進去檢票。
溫穆把行李箱遞給隨顏帆,又把自己背了一路的雙肩包遞給黎澤森。
隨顏帆很早就發現,他背了個書包在身後,以前沒見過,今天一見面,她就覺得很新奇。
新奇的同時,她在腦海裡勾畫他讀高中時候的樣子。
那個在譚微月的描述裡.他高中時候的樣子。
黎澤森接過,問,「是什麼東西」。
「給你倆的任務。」溫穆輕笑,「回去拿這些東西給我們延陵做個宣傳,最好能帶動一下我們旅遊業的發展。」
他沒有多講,很像隨口一提。
但黎澤森打開的時候就知道他應該提前準備很久。
除去一些延陵的零食特產,還有一些本地的印章紀念品,是市面上不容易買到所以也不能預估價值的紀念品。
「裡面的糕點是給外婆的。」溫穆隨意道,「外婆認識人多,麻煩隨同學在外婆面前幫我們延陵美言兩句。」
隨顏帆點頭。
她其實不止想點頭,還想抱他。
她也給外婆準備了禮物,但是沒有他周全。
又站幾秒。
廣場上的風把三人的衣角吹亂。
人群來來往往,有人一臉笑意,也有送別的女孩偷偷掉眼淚。
「去吧,回來的時候,我接你。」
少年低啞的話飄進這個冬天.零度不到的低溫裡,又卷進風聲中。
隨顏帆竟然有點想哭,可她已經十八歲了。
她說:「那我先進去。」
她拉著箱子,檢票,進站。
不敢回頭。
把不好的情緒都硬生生塞回去。
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看不清。
儘管看不清。
但她知道那裡站著個俊朗的少年。
他說——
【隨顏帆。】
【如果覺得延陵太遠。】
【我就給你修機場。】
【買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