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坐在大架子前，面對著鏡頭，那局限的光源原來只是月光，從側面將劉志的臉照亮。劉志想著什麼，手又一次捏緊自己的下唇。寶貝兒此時坐在劉志對面，含笑認真地等著下文，奇妙的是，她也喜歡用手撫弄自己的下唇。劉志……我女朋友是我大學同學，現在在外交部當高翻，我現在還總能在電視上看見她呢，老坐在那些大官兒後面。就在我們要結婚的那年，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在西安帶團。有一天我就接著一電話，我女朋友打的，她說：劉志，咱們倆不合適，分手吧！……我當時一下子就蒙了。真蒙了，蒙了的結果就是我把全團的飛機票和護照都給丟了。重大事故，我也被解僱了。後來我才知道，我女朋友愛上了一個看游泳池的哥們兒，那哥們兒後來我見到了，壯！真他媽的壯！……反正，反正我要是一女的，我，我也跟他好！寶貝兒被劉志自我解嘲的話逗得笑出聲兒來……劉志……愛情這東西，有時候真挺魔幻的！從那以後，我在家呆了半年，要不是我爸又快瘋了，我還能呆！……真的，有時候，什麼都不幹，挺好的！……後來，我就認識李洋了。(笑)我倆認識時特逗，我記得特清楚，他是我當時女朋友之一的男朋友之一，有一天，我們倆，就，就撞上了。在那女孩兒家，當時反應特逗，我們仨就，就站那兒，誰也沒說話，後來，我，我們倆就互相看，看到最後就，就樂了，我們倆就成哥們兒了。……李洋，好哥們兒，「人大」的……後來，李洋就把我介紹到現在這家公司來了。我幹了，有，有三年了吧?我幹得不錯，吸取了以前的全部教訓，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今天。現在我是公司河北保定地區這麼一，一小主管。我那麼想，再有個三五年，只要不出差錯，老闆能把這個，這個整個華北根據地全割給我?！……不知道……劉志掏出水又喝了一口。寶貝兒也抿了一口桌上的茶。劉志……這幾天出差，其實事兒早完了，但也不知為什麼，就不願意回北京……我就突然，突然想好多事兒，我想我當年要是真得了一次第二，我媽會怎麼樣?她真會像她說的那樣就不認我了?還有，你說，我幹嗎非挺累地逼我爸倒著走呢?真的?弄得我到現在都嚴重缺覺，可問題是我明知道他，他不可能倒著走，永遠也不會……還有，這是最讓我費心的，我小時候成天價我想什麼呢我?……可我還是想不起來，真想不起來……然後我就開始總結長大是怎麼回事，我想通了，其實成長的過程一點也不像人說的，是吧，是一個被給予的過程，我認為正相反，成長意味著從我這被拿走的過程。證據很簡單，我覺得我小時候比現在「飛」多了……你再比如，什麼是未來?未來的意思真是不知道的事物嗎?不是，反正我在想以後的事兒時同想以前的事兒時一樣平靜、無聊，甚至有些口乾舌燥，我知道我以後也不會幹什麼，同我以前一樣，除了較勁，跟別人較完勁，然後跟自己較勁……最後，我就想到了死亡，死是什麼?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真有一個死後的世界，反正現在誰也不能證明沒有那個世界，也許真有好多不知道的事物，換句話講，死後真有個未來。另一種情況是，死了就是死了，什麼也沒有。你照樣什麼也不幹，但即使是這樣，也比現在強，因為你至少不知道你什麼也沒幹，那就起碼比現在省心……劉志說到這兒，突然感到一股浩大的悲傷侵襲著他，他捂住臉。劉志(抽泣)……可，問題是，我真他媽挺怕死的……寶貝兒也哭了，她站起身，走到劉志身前，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擁抱著他。寶貝兒可是，有一件事兒你忘了想了，你沒想愛！劉志緩緩地抬起頭。劉志愛?……是，我沒想，因為我無從想起，因為它太遠了，它離我，比死還遠！……行了！說了這麼多話，我該走了！劉志欲起身，被寶貝兒按住，她扶著劉志的肩膀，蹲下，仰臉望著他。寶貝兒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劉志……不知道……也許，我覺得你可信?寶貝兒(笑)不！因為緣分，因為咱倆有緣！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這麼多年……劉志(笑)……你別逗了！哄小孩兒呢你！……什麼叫緣分?我最不信……寶貝兒(打斷)緣分就是你喜歡捏下嘴唇，我也喜歡！寶貝兒欣喜地摸了摸劉志的下唇。劉志是，是嗎?你也喜歡……寶貝兒還有！你是天馬座，我是金牛座，書上說，天馬座的人……劉志打住！打住！……我最不信的就是這個。我都怕了，我女朋友和我特配，到了還是跟肌肉跑了……你呀，省省吧！劉志邊收拾背包，邊向外走，寶貝兒在他身後急切地喊。寶貝兒哎，回來！你去哪兒?劉志站在門口兒。劉志不知道！兩條路，要麼死，要麼活……寶貝兒你不會死的！劉志緩緩轉過身，盯著寶貝兒。劉志你怎麼知道?寶貝兒因為緣分，因為你是天馬座，我是……對這答案劉志明顯地感到有些不滿意，他又一次習慣性地笑起來，那種嘲諷的笑，同時，手已經推開了門……寶貝兒(大聲)……因為我愛你！劉志僵在門口兒。寶貝兒……因為你是第一個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我的人，第一個！我……你呢?你愛我嗎?劉志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劉志走出門，儘管明顯地有些猶豫。寶貝兒望著空空的門板，突然笑了。寶貝兒你會認識我的！只要你還活著……寶貝兒微笑著坐下，同樣的月光清亮地趴在她臉上。寶貝兒望著對面的電視屏幕，自顧笑出了聲兒，臉上蕩漾著幸福。屏幕上，依舊是雪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