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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一部人族王朝的征戰史》第一章 蠻荒二(1)
天空中最後一線光明被暮色吞沒。

火燒一般的雲霞黯淡下去,鐵灰色的陰影佔據了半個天空,黑夜來臨。

鐵線河的水已經被染紅,戰場上獅子旗和豹雲旗混雜在一處,放眼處都是屍體。倖存的戰士們狂吼著揮舞戰刀,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食腐的禿鷹在天空中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戰鬥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真顏部的戰士們趁夜渡過了鐵線河,埋伏在挖好的溝中,等待青陽部的騎兵去河邊放牧戰馬。倉促間青陽的戰士們隻得提起馬刀步戰,完全被真顏部的猛攻壓製了。雙方的兵力不斷地投入戰場,青陽部失去銳氣,戰線向著北方推動了一裡,雙方都留下無數的屍體。

鐵線河南側山坡上,獅子大旗下,蠻族武士立馬眺望,東陸衣甲的年輕武士與他並肩。

「我部能勝麽?」蠻族武士轉頭看著年輕人。

「雙方都是強弩之末,誰的軍心先潰散,誰就輸了這場戰鬥。」

「把最後一隊也壓上去吧。」

「不必,現在再衝鋒勢必要越過鐵線河。河水會阻擋我們,如果青陽部陣後還有埋伏,趁機推進過來,趁我們渡河的時候加以狙殺,結果難以想像。」

「斥候報告昨天青陽九王的騎軍距離這裏只有兩百裡,如果他真的趕來,怎麼對付?」

「如果九王呂豹隱厄魯帶著虎豹騎來的話,沒人能擋得住他。不過我們賭的就是他不敢把援軍推進到鐵線河的戰場上,畢竟隔著兩百裡,他不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兵力。」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戰場。

「東陸人,你不怕麽?」

年輕人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蠻族武士:「真顏部的主君都不怕,我似乎也不必害怕。」

布衣的蠻族武士就是真顏部的主君龍格真煌,草原上的人敬畏地叫他「獅子王」。只有親眼看見他的人,才會相信他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敦實寡言,醉酒之後會起舞放歌,哈哈大笑。他的身上只是一件粗棉布的征衣,已經洗得發白,騎乘的斑毛馬尾鬃燒禿了一些,略顯得寒酸。惟一的例外是馬鞍上露出的半截戰刀,古樸沉重,有一股肅殺之氣。

「一直沒有問過,為什麼幫助我們?」龍格真煌撫摩著刀柄。

「因為喜歡真顏部的好酒。」年輕人答得痛快。

年輕人不是真顏部的人,龍格真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決心起事的時候,這個東陸的年輕人騎了一匹瘦馬流浪到真顏部的營寨,自願為真顏部出力。正是藉助了他的佈陣之術,真顏部才能在弱勢的情況下堅守鐵線河防線一個月之久,但這也是最後的防線,越過鐵線河,平坦的草原上再也無險可守,真顏部的族人將淪為青陽騎兵馬刀下的獵物。

兩人沉默了片刻。

「胡說而已。其實,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從手甲下亮出拇指,拇指上套著蒼青色的闊鐵套,表面上隱隱的有一隻展翅的飛鷹。

「拉弓的扳指?」

「從我老師那裏得來的,持有這個標記的人,我們自稱為天驅。我的老師,他的一生都在幫助夜北高原上的蠻族抵抗東陸諸侯的威脅,我不過是希望能幫助你的族人,讓他們過上和平自由的生活,任何一個天驅都會這樣做。」

「天驅……你們這樣的人,有很多麼?」

「有過很多,但是都死了。」

「那你的老師……」

「也死了,七年前在陳國,被拉殺。」

「拉殺?」

「是諸侯行刑的方式,」年輕人比劃著,「他們有一種刑具,絞索套住四肢和脖子,用機括的力量拉開,人被綳得幾乎要裂開,遊街示眾。快死的時候,劊子手上去砍斷他的四肢,先是雙臂,然後是雙腿,最後是砍頭。」

年輕人低著頭,像是在回憶。

他抬起頭來:「那時候我就站在人群裡,親眼看著他死去。他臨死的時候大喊,說『我們還會回來』,我知道他是對我說的。」

「勇敢的武士,可惜我沒能見到他……不過看見老師被殺死,你還是願意接受天驅的扳指?」

「我不怕被殺死,只希望能死得像他一樣。」

龍格真煌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喝麽?」年輕人扯下腰間的白銅酒罐。

龍格真煌搖了搖頭:「我喝不下,我的戰士們正在戰死。」

「戰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要喝酒,想起他們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年輕人摩挲著那個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像是喝水,蠻族濃烈的美酒辣在他的喉嚨裡,像是有灼熱的小刀在刮著。

馬蹄聲傳來。

年輕人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騎黑馬的剪影沿著鐵線河對面的草坡極快地逼近,而後躍入了鐵線河。馬蹄上水花飛濺,騎士不顧一切地驅策著戰馬奔向真顏部的本陣。

年輕人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酒罐的手不由得顫了顫。龍格真煌帶馬前進一步,黑馬背上的真顏部斥候勒住了戰馬。那是一個年輕的戰士,東陸武士曾經見過他在叼狼會上的身手,他騎著那匹從小一起長大的黑馬在小夥子們中馳騁縱橫,奪下了兇狠的活狼和少女的心,臉紅也不紅,只是驕傲而安靜地笑笑。

可是此時他只是以手指著北方,用盡全身力氣瞪著龍格真煌,一句話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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