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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個奇美拉》83. 公主與孤兒
「此話怎講?」

陸摸摸下巴,又喝了幾口。剛剛一頓羊肉下肚,胃裏吃得滿滿當當的,泡沫細密的冰啤酒這麼一下去,喉嚨和食道也都變得冰涼冰涼。

「上次擺了咱兩一道的人你還記得嗎?」L邊說著邊做了個砍腦袋的動作,頓時喚醒了陸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的記憶。

「啊……你是說岩和共濟會那夥人啊。」

他之前試著追查過岩背後的傢夥,但查到卡洛斯這裏基本就斷掉了。如果要再往上查,他沒有信息許可權,只能靠自己推理去解決。(自從21世紀,第三次工業革命後,人類突然意識到的信息作為資源的商品價值,因此如今要獲得任何人的信息,都需要擁有相應的許可權。可想而知,越是權貴,越忌諱讓人獲得自己的詳細信息以此牟利。)——可他無論怎麼思來想去的,得出的結論都還是卡洛斯此人沒有任何明顯動機需要除掉自己。

彼時自己一個光桿兒司令,和他的政敵沒有任何關係,也和支持他競選背後的家族更沒有任何關係——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卡洛斯此人只是更高層的人物手下的棋子,是某個利益鏈條上的一環。

陸對著L招招手,仰頭把啤酒喝幹了,示意她進屋幫自己把那個貼著眾人照片和紅線的白板搬出來。L跟著他走,只見山荷葉油乎乎的手在陸白色的製服上留下兩個手印子,正在他的腰上的位置,就像是某種肥嘟嘟的小鳥張開的翅膀。

她腦袋暈乎乎的,嘿嘿笑幾聲,只是追上去拍拍他肩膀,沒提醒他。

陸背對著她把桌子上還沒來得及加上去的嫌疑人照片整理好,慢慢訂上去,她就在地上大大咧咧地叉開腿坐著喝酒,環視整個房間。少年的房間乾乾淨淨的,只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櫃,衣服按照顏色掛在鑲嵌式衣櫃裡。

唯一和房間不太和諧的,就是一個站立式衣帽架上掛著的女士大衣。之所以一眼看出來是女士大衣,倒不是因為這衣服上有女性特質很明顯的絨毛邊之類的,主要是那樣柔軟又講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羊絨面料,不像是陸這種懶得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的直男會買的。

L好奇地靠過去打量半天,只見那大衣針腳細密的內側綉著紫藤花的圖樣,不免「咦」了一聲。

陸餘光看見她像個猴子似的不太安分,怕她碰著了艾絲蒂的東西,便放緩了手裏的動作——不過L雖然有點離譜,但畢竟還是薩德家出身的,倒還沒有沒規矩到會去亂翻亂碰別人東西(除了冰箱裏的啤酒)。

她偏著頭看紫藤花的標記看了許久,小聲說了句「牛逼」。

陸把白板推到客廳去,順口問了句「什麼牛逼」。

「我還以為你是和尚或者喜歡男的呢,看見個女人都像是防著妖精什麼的,沒想到是泡到這位了啊。」

陸本想解釋說自己和對方還沒確定關係,一聽這話意有所指,來興趣了,回過頭看著她。

她端著啤酒,似乎有點微醺,歪著頭對著他豎起大拇住,笑嘻嘻看著他。

陸隻覺得她今天有點古怪,醉得比平時快,很明顯是刻意自己放任自己醉了。

人若是想放任自己醉,醉的是最快的。

他不知道她是為什麼自己灌自己,隻覺得她身上難得得隱隱透著濃濃的憂傷,不過那種憂傷顯然不是因為自己產生的。

他看著她的樣子有些發怔,雙頰紅紅的,眼睛水霧瀰漫,像是早晨的森林,草木都帶著薄薄的霜和晨露。這傢夥穿黑色是最適合不過的,越發顯得她唇紅齒白,有種難以言喻的超過年齡的頹喪的艷。她的腿放鬆地伸在地上,細細長長的,像是受傷的鹿。

可能是因為和自己熟了吧,L身上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息似乎鬆弛下來了不少,也越發讓他叫不出一聲「大兄弟」——可越是這樣越明顯,她的灑脫疏離,沒心沒肺和玩世不恭,都是掩蓋在真實情緒上的堅硬外殼。

「這個家徽可是歐米納星那位公主才能佩戴的吧?我聽說他們前幾年因為環境惡化流亡到地球來了,不過至今我還沒見過她呢。」

陸張了張嘴,見著她的樣子有些心軟,在酒精的影響下本想告訴她那就是艾絲蒂·圖桑特的衣服,終還是沒點破。

艾絲蒂·圖桑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公主嗎……這個答案,讓他既驚訝,又覺得不甚驚訝。

甚至可以說,那樣一個人,唯獨那樣的一個人,身份如此高貴的話反而是最合理的。

那種不似世中人的美貌,只能說鏡頭對她不公,一如寫明妃那句,「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陸想起她長長的柔順的頭髮,色澤如同畫像上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巴杜夫人和瑪麗·安托內特的假髮似的(歐洲那個時代的人是會將假髮染成藍色或者粉紅色的),只是豐盈的長發髮根處永遠都是那種少女腮紅似的粉色的。她的發色似乎天生就是如此,沒有染色的痕跡。她的皮膚也是晶瑩剔透的,真可謂冰肌玉骨,不需要暴露在陽光下的均勻的珠光色,如同維納斯從海裡誕生時,從貝殼裏被捧出來就是那樣。她手肘之類的關節位置連正常人類常見的那種薄繭和色素沉澱都無,只有春日桃花似的淺淺的血色。

他曾覺得古人所說「見之忘俗」,「曾經滄海難為水」都只是文人酸腐,誇大其詞,而今見了艾絲蒂,才覺得其言不虛——

艾絲蒂之後,再去看別的美人,總覺得和她差著不少。這正如嘗過玉盤珍饈之後,再吃其他的食物,未免有些味同嚼蠟。

他之前對她的背景並不是沒猜想過,那般出眾的姿容,和商業化的量產的美人,區別可太明顯了。

艾絲蒂·圖桑特在資本主導的市場那麼多年都沒有任何的負面消息,似乎也對於紅不紅不是很在意,多半是背後有大背景的——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請來的客人也和她這個咖位並不很出眾的二流少女偶像有著微妙的違和感。她在那群大人物中,並沒露出任何的討好的神色,連半點怯色也無,反而落落大方,和對方更像是平起平坐的關係。

如果真的如L所說,對方是某個星球流亡的王族的話,雖然有外交豁免權,有高貴的身份,但又寄人籬下,需要略微低下姿態融入人類的社會,以這樣的工作作為幌子到真的是很便利的。

不過這應該不是L嘴裏所說的要祝賀他的事兒。陸手揣在兜裡走到她身邊,保持著距離,腳尖撥了撥她。

「走,出去了。」

L耍起賴來,乾脆往後一躺在地板上一個大字躺平,「你看到美女傷心都不知道安慰的嗎?」

陸懶得理她,難免還是想起兩人初見時她也是這般貧嘴的場景,笑出聲來。

「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傷心的原因又不是我。」

她聞言鼻子一酸,心知他是頂聰明的人,對著他吐了吐舌頭,示意他在自己身邊躺下——要真眼前這少年真像伊卡洛斯那幫人那樣,把自己當個背景挺大,可攻略的有幾分姿色的女人看,她也不會信任他到在這種脆弱的時候來和他喝酒什麼的。

陸的房間很空曠,因為本身就沒什麼傢具。

他輕手輕腳地把她的酒罐子收走,才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仰著腦袋,枕著自己手臂躺下。

房間裡的光是自動的,檢測到這兩人躺下了,逐漸變得微弱起來。

外面還是淅瀝瀝的夜雨下著不停。月光透過水簾映進來,天花板上都能看見細細的水流的光影和小小的水滴。

和她這麼躺在黑暗裏,他生不出任何邪念,反而隱隱有種親切又舒適的感覺。

他沒看,但也知道她似乎壓抑地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不知道為什麼,見了她的眼淚,他很難生出心思去催她快說正事兒了。

甚至跟她說明天自己還要去訓練也沒說,他嘆了口氣,把她拉過來,讓她靠著自己哭。

陸腦袋裏隻想著,原來這個只有顆腦袋的女孩子的眼淚也是溫暖的。

她本來只是僵硬地掉著眼淚,逐漸淚水濡濕了他肩膀上的衣服的布料。漸漸的,她像是冬日裏失群的小獸尋求著溫暖似的,往他身邊靠去,手抓著他胸口的衣料蜷縮起來。

陸看著天花板,聽著她逐漸在身邊睡著,也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雖然是所謂的兵器什麼的,畢竟這還是半大孩子啊——她在想什麼呢?

讓她流淚的又是誰呢?

他對這些素未謀面的人,突然生出種恨意來。

……

迷迷糊糊中,本就虛掩著的門緩緩打開,穿著破舊的睡裙的山荷葉出現在門口。

「我……睡不著。」

小姑娘邊這麼嘟囔著,把他的枕頭和被子從床上扯下來,在他身邊給自己鋪了個小小的窩,也靠著他睡下了。她見L和陸都啥都沒蓋,想起媽媽說的,晚上不蓋肚子會著涼,就又翻身起來給他們蓋上了。

身邊小動物般溫暖的體溫和心跳,讓他這幾個月因為壓力緊繃的神經完全鬆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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