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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個奇美拉》93. 鍾情
方才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觀察卡洛斯身上,陸並沒怎麼注意這個獨眼的男人。

這人突兀的笑,以及剛剛拍卡洛斯那一下子,讓陸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雖然新十字軍的地位很高,但對方作為雅典娜麾下的副官,表面上至少應該是對太陽城魚腹之一塊兒的轄區總督恭敬些的。

但看他這麼直接地對於卡洛斯吃癟笑出聲來,行為動作裡還帶點打趣和嘲諷的意思,難免不太合乎常理。

墨丘利見陸往自己這邊看,首次對著他笑了笑。

這男人留著短短的胡茬,捲曲的頭髮油了,一簇一簇的,眼下黑青青的,本有些凌亂頹唐的樣子,令人並不是很想親近,隻著笑起來的時候卻是直爽的。

他笑的時候,陸彷彿看見了他意氣風發的少年時,許也是新豐美酒鬥十千,相逢意氣為君飲的好漢子。

此人不僅笑聲洪亮,聲如洪鐘,推開椅子站起來時也是頂天立地,鐵塔似的身材。

他的頭髮和身材讓人想起古代石雕的奧林匹斯山上的神,壯碩偉岸,孔武有力,彷彿可以代表人類進化的巔峰。

墨丘利只是走到陸和艾絲蒂面前,「鐺鐺鐺」幾步,巨樹般的兩腿踩得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動嗡鳴起來。

墨丘利的外骨骼是極深的藏青色,鑲三條金邊,胸口上是高階士官特有的定製圖樣,金線勾勒著帶翅膀的靴子,燦燦如流雲。

行止間周身有藍金色的氣流狀的「場」環繞,雖然總的體量遠遜於眼前的外星公主艾絲蒂,但這樣的「場」相比她那種延展性極強的「場」流動性強。細看之下,藍色的氣流如同席捲一切的颶風,呼嘯而過,環繞著這人——與其說此人是墨丘利,更讓陸想起波提切利的名畫《春》裏的那位搶奪美女的兇悍風神賽弗尤羅斯。

「在這麼特殊的時候,與其讓我們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安慰您,現在或許應該由您信任的人和女性士官陪伴您比較合適。在下的同僚剛剛傳訊說她買到咖啡了正在回來的路上,我們可能也就準備換班了。」

墨丘利對著艾絲蒂微微鞠躬,強調著「女性」這兩個字,那隻獨眼卻盯著卡洛斯。

他這話雖然理論上是提出建議,聽起來語氣卻更像是告知。

女性一般遇到尤其跟蹤狂或者性犯罪之類的,更合理的處理方式本就是讓女性執法人員和她們接觸,這樣可以更好地體恤受害者的情緒——

艾絲蒂·圖桑特身份特殊,卡洛斯早就想和這位攀上些關係,甚至能拿到對方見不得人的把柄更好,聞訊如蠅逐臭似的就來了。

卡洛斯·勞頓,如今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出生於城東一個籍籍無名的式微小貴族家庭——不過,「身份高貴」帶來的優越感和生活裡赤裸的「窮酸」,並不是最好的搭配。

這個男人從小就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裏看盡了人情冷暖,暗下決定要出人頭地——雖然他的外表並不是特別出眾,五官只是相比普通人更周正些,但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這個空殼子似的貴族身份給自己帶來的光環效應。

同齡的傻小子還在上學和打遊戲的時候,卡洛斯就開始學會怎麼打扮自己,怎麼使用話術虛張聲勢,讓同齡的女孩主動獻身,甚至給他經濟上的支持。

他一邊用謊言和暗示編織的網引誘著那些肥美的羔羊落入自己的陷阱,榨取她們身上最後的價值,一邊領悟到一個人生至理:

包括自己的母親在內……所有女人都是愚蠢的。

弱者被欺騙,被利用,成為他腳下的肥料……

這都是他們和她們自己蠢導致的結果,而他自是天生不凡,高這群人一等。

這些被情感驅使,愛慕虛榮的生物,比自己低一等——而屢屢在情場上得手,也越發印證和助長了他對於女人的蔑視。

尤其是那種出身就在羅馬,對於感情懵懂無知的女人,更是他最喜歡的獵物。

春風得意的卡洛斯在大學演講時,遇見了如今的勞頓夫人辛西婭。

勞頓家族是近些年來投資稀土資源外貿暴富的暴發戶,典型的「新錢」家族。

通過投機得來的巨大資本從勞頓家上一代開始積累和滾雪球,但又還沒有到讓真正的藍血社會接受的程度,在上流社會不上不下的。

這位富有家庭的獨女比他小七歲,從小被家庭保護得不諳世事,對於男女之事更是毫無概念,正是他最理想的獵物。彼時對自己的長相併不很自信的勞頓小姐,突然遇到這麼個年長而且頗有魅力的男人像自己示好,如他預料的很快就落入了他的羅網中——

入贅勞頓家,從被剛開始的被對方瞧不起,到獲得老丈人的賞識,進而得到妻子家的經濟支持,進入對方的利益關係網……這些就都順理成章了。

上流社會的人,本質上都是以人「帶來的利益」為衡量人的價值標準的。

早期的政治生涯裡,卡洛斯需要妻家的經濟支持,「舉案齊眉」,「珠聯璧合」的戲至少得做齊了。看在勞頓家的面子上,這個風流成性的男人結婚後至少表面上老實了幾年,沒有再在女人堆裡打滾兒。

而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他作為政客給勞頓家帶來的價值大於妻子作為子女的價值時,他對於自己的這些「女性朋友」逐漸連隱藏都懶得怎麼隱藏了。

更何況,辛西婭·勞頓是個明白人。

在利益至上的環境裏長大,周遭的男人忠誠的本也就沒有多少,父母也教育她要有「嫡系夫人的肚量」,故也開始對他的外宿和周圍突然出現的年輕女人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官場上節節高升,情場上也獵艷無數……權勢是最好的春藥,故地位和性資源,往往是成正比的。

屢戰屢勝之下,卡洛斯·勞頓對自己的魅力向來有自信,自以為這個身份尊貴的女人遲早也會成為自己的戰利品之一——畢竟能把別人都拿不下的艷名在外的外星公主也納入自己征服的女人之列,這將是多值得炫耀的事啊。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艾絲蒂·圖桑特和傳聞裡一樣,是真的高嶺之花。

無論卡洛斯和其他男人找了什麼理由,艾絲蒂都直接拒絕見他,給他吃了不少軟釘子。多少男士流水似的禮物想往她家裏送,艾絲蒂也是輕飄飄一句想要的話自己買的起就推得乾乾淨淨。

他想著,可能這女人是在待價而沽,可如今看來,她對於其他男人的冷漠倒還真的不是「玩的欲拒還迎的把戲」。

她對於黎家這個私生子的態度,明顯和她對其他男人不同。

艾絲蒂本來就對大部分男性有些反感,尤其是眼前這個對自己幾斤幾兩沒什麼逼數的已婚男人。

她正被滿屋子男人整得有點煩躁,經墨丘利這一提醒,藉著話頭就開始演戲了。

歐米納星人是遊牧民族發展出來的文明,幾個世紀之前甚至實行過走婚製,民風彪悍且開放,對於感情都相當直接。艾絲蒂·圖桑特貴為公主,自視甚高,尋常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但畢竟骨子裏還是愛憎分明的歐米納星人。

她本就任性妄為,倒也不掩飾自己對身邊這少年的喜歡,小鳥依人地就往對方懷裏一鑽。

「對啊……我想要之前那個女副官。」

她在陸面前說話的聲音又做作又嗲聲嗲氣的,絲毫沒有半點傳聞中「高齡之花」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但凡長相沒這麼漂亮的女人這麼說都只會觀感極度不適,可她這麼一鑽一說,卻隻讓人覺得心裏癢癢的,頗為嬌憨。

陸雖然隱隱感覺到艾絲蒂似乎很不喜歡這個卡洛斯,但本沒想著瞎摻和現在的情況。他更也沒料到她在眾人眾目睽睽下就這麼坦然地靠過來了,不過詫異歸差異,倒也下意識地牢牢護住她。

玫瑰花的馨香從她的發間傳來,嬌小的美人豐滿的胸脯帶著體溫往他身上靠,恨不得直接融在他的骨肉裡。

陸低著頭看見她長長的羽睫,隻覺得兩人彷彿本就是一體一心的,只是老天把他們分成了兩個個體,而今才越過茫茫的人海重逢。

他輕輕摸摸她的頭,隻覺得她的頭臉都嬌小可愛,彷彿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夜明珠。

撲通撲通的心往胸腔裡逐漸沉進去,心跳和呼吸都穩定下來,像是燦爛的陽光下,曬得溫暖的海浪拍著白色的沙灘。

艾絲蒂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的脖頸間,聽著少年寬闊厚實的胸膛裡的心跳,隻覺得自己像是松鼠在暴風雨中跳進了為她遮風擋雨的溫暖的洞穴。

心上人強壯的臂彎能把這個充滿慾望和惡意的世界盡皆隔離在外。

「實在是我們考慮不周……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就此告辭了。以後就請您直接和阿爾忒彌斯(Artermis,月亮和狩獵女神)聯繫了。」

久聞這個女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可卡洛斯也反應極快。

卡洛斯·勞頓見著她名花有主,連掩飾都不想掩飾,知道自己那種齷齪的心思眼看是沒了著落,暗道了句晦氣,心裏罵了句「歐米納星的外星婊子」。

畢竟是長袖善舞的政客,即使被對方拆了台,倒也很快就回到了那種營業性笑容,文質彬彬的狀態。

他本也沒久留的打算,順著墨丘利開的頭,借故之後有活動就快步往外走了。

墨丘利刻意慢了些,等著卡洛斯夾著尾巴走了,眼睛往陸這邊瞟了瞟。

他走近了些,高聲和公主告辭,緊接著靠近陸的耳邊,以極低的,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代我向「死神」問好。」

陸聽到這話身體一僵,但面上還是古井無波。

自己「匿名者」成員的身份,新十字軍裡應該沒人知道。

陸往墨丘利那隻繃帶裹著的手看了看,突然想起L給自己看過的錄像裡,那位共濟會的刺客似乎也是在這個位置有「全知之眼」的紋身。

墨丘利的腳步聲漸遠,電梯門開了又關。

盧卡斯推了推眼鏡,本想開口說點什麼,看著老闆光明正大地靠在少年身上,終於醒悟過來:

這個女人美則美矣,果然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不過,窗簾拉開來,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眼前的景象倒也像是一副最老土的英雄救美的主題畫,容不得他這個社畜去打擾。

「盧卡斯,你也可以走了。」

艾絲蒂甕聲甕氣地說。

助理站起來,微微鞠躬,也知趣地走了。

或許……如果她對於名利場感到如此疲憊,自己也是時候另擇良主了?

與此同時。

距離地球一光年左右的位置。

「時間領主已經通過了你們的申請,批準使用E661號通道。」

飛船的控制區傳來電子感十足的女聲。

「進入地球的衛星軌道後,能使用太陽城的「電梯」嗎?」

赫麥爾對著通訊器問。

「監測「電梯」使用情況……監測結束。「電梯」可以使用。」

L趴在窗上,看著窗外的景象,小行星帶漂浮的石陣逐漸離他們越來越遠。

不遠處的紅色星雲像是在爆炸中被永久地暫停下來,又像是海洋植物,大片大片沒有生命的鮮紅色蔓延和生長著。

外太空恐怖又壯麗的景象快速地在眼前消逝,周遭的景象逐漸變成相對熟悉的太陽系的景象。木星像是什麼恐怖的外星生物,黃色系和土色系的星體上,巨大的沒有生機的星眼從他們面前掠過。

巨物恐懼症,深海恐懼症……這些都是人類寫在基因裡的,難以完全克服的生存直覺。

雖然這樣的景象看了無數次,她還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義體內的功能裝置因為血液裡的氧氣含量降低加速運轉起來。

赫麥爾坐在牌桌前和「醫生」格雷,以及瑪門打著牌。

這種紙牌遊戲雖然也是「牌類遊戲」但和百年前的德州撲克之類的規則完全不同。

他手裏拿著的「牌」呈金屬色,其上用古怪的合金印著外星文的文字,正中的位置一個小型的屏幕,播放著不同的內容——用手觸摸手裏這張牌的話,人造神經元可以直接接上視神經和其他神經,彷彿身臨其境地參與成吉思汗親征歐亞,騎著駿馬在茫茫草原裡策馬奔騰。

他叼著根煙,往L那邊瞟了一眼。

「在密閉空間裡讓我們吸二手煙,我要求你賠償和報銷我的健康損傷……這絕對是工傷。」

瑪門舉起一根手指在赫麥爾面前晃。

他對於老闆的這個習慣沒什麼意見,但他絕對不放過任何可以撈錢的機會。瑪門為了表示自己對此的「抗議」,從包裡拿出個相當誇張的防毒面具,在赫麥爾還沒開始吸煙之前就帶上。那面具一看就價值不菲,護目鏡像是蒼蠅或者什麼昆蟲之目一樣的金屬綠色,其上的過濾嘴和管道由黑色的金屬打造而成,和面具本身完全嵌合在一起。

赫麥爾笑嘻嘻把手裏的牌一放,叼著煙,伸手就把瑪門的防毒面具扯下來。

「你要都沒吸進去,我給你付什麼工傷的錢?」

赫麥爾又沒怎麼剪頭髮,茂密的微卷的黑髮在腦後紮起來紮成一個小小的樁子。幾縷頭髮在臉邊垂下來,反而顯得他不像殺人如麻,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魔王」,更像是個眼神清澈的大學生。

他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椅子上,對著L說道。

「幫我點煙。」

他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成熟男性的聲音,帶著點沙啞,但語氣卻帶點撒嬌的意味。

L從神遊裡回過神來,走到他身邊去。

飛船返航期間處於節能的模式,燈光昏黃又曖昧。

醫生格雷趁著她靠近這個機會再打量打量自己相當自豪的作品,看見她修復得彷彿並沒受傷過的脖頸,微微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

少女有著鹿一樣頎長的四肢,和凱撒有些神似的五官骨骼纖細,及肩的黑色頭髮修剪得極為整齊,移動之間那森森的黑髮裡隱隱閃過銀色的光芒。赫麥爾眯著眼睛,對著她偏過頭去,手指間扶著煙,五指第一段指節之上用哥特體紋著黑色的外星字母。

L從她包裡拿出個噴火式的打火機,機體周身是銀色的,接近底部她手拿著的位置雕刻著一行看不太清的銘文。

打火機的火焰爆發似的燃燒起來,又趨於平靜,轉瞬即逝的火光照得兩人的臉都是令人警覺的紅,又逐漸恢復平日裏不見陽光的蒼白。

她低頭幫他點煙只是一瞬間,長長的睫毛下綠寶石似的眼睛彷彿是被那火光染上了些生氣似的,驚鴻照影般的艷,烏鴉羽毛似的發梢從他的手臂和腿上輕輕掠過,就像是微雨之前的蜻蜓點水。

赫麥爾看得有點失神,甚至被她手裏的火焰燒到了手指也沒什麼反應——被高溫的焰心燒得微微蜷曲和發紅的皮膚,在她移開火焰後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和生長起來。

L接著就默默地站回赫麥爾旁邊,剛剛瞬間因為外太空景象產生的焦慮感早已消失無蹤。

赫麥爾沒急著回到牌桌上,眼睛斜瞟著身邊的少女,反而舒暢地先吸了一口過癮。

煙霧帶著幾不可見的笑意從他的鼻子和嘴角溢出來,這才坐得稍微規矩點,擼起襯衫的袖子,露出貼著尼古丁貼紙的手臂。

魔王故意湊到瑪門面前,對著他的臉使勁噴了口煙。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聞?」

瑪門被他嗆得咳嗽起來。

「咳咳……好聞個屁!你個怎麼吸都不怕癌症的傢夥離我遠一點。」

赫麥爾笑起來,刻意往瑪門這邊偏了點,手護著嘴邊,沒讓煙霧往L那邊蔓延——雖然他知道她也是和自己類似的存在,但這些動作卻還是出自內心最真實的反應,帶著點保護的意味,偏心得極為明顯。

格雷看見L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你好像投資了好幾個黎家的後人?包括那個冷門的私生子。」

赫麥爾叼著煙重新拿起牌,不置可否的樣子。

「我不喜歡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L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一眼,心想,這顆雞蛋其實是拒絕被你放在籃子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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