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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個奇美拉》97. 獵殺
眾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推開凳子,紛紛拿著激光槍就站起來。

「啊……不夠啊……」

一個少女的嘆息突然響起,微微有些尖細,像是壓抑著什麼還沒有饜足的慾望似的。

緊接著就是扭曲中帶著點妖異的笑聲,在密閉的空間裡回蕩,忽遠忽近的,辨不清聲源。

隱藏在黑暗裏的魔女聞著空氣中那種碳基生物因為恐懼散發出的後葉催產素的味道,貪婪地深吸了口氣。

身材魁梧,身穿機甲的海盜們像是遭遇攻擊的狼群,極為警覺地把最脆弱的背部靠在一起,呈圓柱形散開,手持武器對外。

除了燈光微微有些閃爍,電流並不穩定的艙室,飛船四周都是死寂般的黑暗。艙室的窗戶外,漂浮在太空中的碎石如同什麼奇門陣法,夾雜著被破壞掉的設備碎片,時不時的還能看見腫脹青紫,表情猙獰的凍屍。

每個人的臉都密閉在自己的頭盔裡,呼出的水汽在護目鏡上形成薄薄的水霧。

雖然知道觸手可及之處就有自己的同伴,可心臟卻沒有依託,止不住地快速跳動起來。

這寬闊無垠的太空,有生命的星球之間極為遙遠和孤寂,冷漠得幾乎讓人窒息。

在閃爍不定的燈光裡,魔女的笑聲再次響起,似乎在絮絮叨叨說著些什麼,但又聽不太清楚。

眾人突然生出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彷彿這飛船都是她的腹腔,那些突出的裸露的管道和電路板都是她的脾臟,而自己正處在她的腸胃裏。

幾個資歷較淺的海盜心態有點不穩了,心一橫,端起手裏的槍,不顧周圍有沒有設備就是一頓亂掃射——

可敵在暗我在明,沒有目的的掃射根本擊不中不知身處何處的女人,反而讓艙室的牆體上多了些沒有什麼章程的,彷彿傷疤似的彈痕。

「……有本事你出來啊!」

一個紅色頭髮的地球人後裔嘶吼出聲,但他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僅有些顫抖,還比平日裏尖利,聽起來有些可笑。

緊張讓他的心跳速度極快。身體在高壓情況下需要的氧氣比平時多許多,因此他出現了輕度的供氧不足的癥狀,腦袋好像輕飄飄的,雙腿也彷彿踩在雲端。

隊長畢竟經驗老道,見過不少大場面,也是最早冷靜下來的。

他對著紅髮的男人舉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

這種危急關頭最不需要的就是在高壓之下崩潰失控,不聽指揮的害群之馬。如果不是出於多一個人多一份戰鬥力的考慮,他早就對著這傢夥的太陽穴來一發激光彈了。

「虎鯨」號所搭載的船員雖然比不上新十字軍那樣的正規軍,但是畢竟是銀河系遠近聞名的海盜團,吸收的這些人和被殺的烏賊頭差不多,都是其他小的海盜團裡的「精英成員」。這個魔女剛剛在幾分鐘之內,不僅無聲無息地成功侵入了接近軍事級別防護的「虎鯨」號飛船,還能無聲無息地在去查看情況的團員沒有機會發出任何求助之前就把他的頭顱割了下來。

這絕對是新十字軍少校以上的實力,必須要大家同心協力才能有一線生機。

目前最好的方式,其實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這麼做,首先最重要的是了解對方想要什麼。

如果來者圖的是財,目的是黑吃黑,他還有幾分把握和對方商量一下怎麼去分搶來的物資——可如果對方的動機是分贓或者搶劫,沒必要偏偏在他們還沒開始搶之前就貿然下手。

沒有目的的敵人,往往比目的明確的敵人更可怕。

後者有所求,就可以琢磨和預測他下一步的動作,就像是你知道這個人要在地圖上從A走到B,一定會有幾種前進方式。而前者無所求,你不知道她的起點和終點,也就不知道這個人可能的下一步動作。

隊長迅速地思考著可能的對策,兩隻犀利的眼珠子快速地掃著飛船,思考敵人可能出現的位置。

「啊……你說什麼?把他們全都殺光祭旗?」魔女像是在和什麼人說話,但緊接下來回答的也是這個女人的聲音。

「別那麼急……既然自稱『宇宙維京人』,那就把他們通通掛起來,像是掛血鷹那樣讓他們看著彼此慢慢死掉……嘻嘻嘻……」

「那也太無聊了。要不我們直接把他們的飛船切成兩半?」

……

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們聽到這魔女自己和自己說話,商量著怎麼料理他們,都不禁有些齒寒。

其中一個資歷比紅髮男人更淺的年輕人,腿一軟,幾乎站不穩,褲子內部一股熱流順著褲腿淌了下去,竟然是尿褲子了。

聞到空氣中既不可辨的尿素的味道,魔女的笑聲更怪異尖利起來,帶著嘲笑的意味,像是指甲刮黑板似的,令人無比煩躁。

艙室裡的光源突然被切斷,連最後一點帶著生命的溫度的光也漸漸被冷漠的宇宙吞噬。石油版粘稠的黑暗逐漸侵蝕了整個艙室,瑩綠的光像是詭異的雷雨雲裡的閃電似的隱約閃爍著。細看之下,那綠光像是極寒之地的極光似的,瞬間照亮這令人恐懼和絕望的黑暗,竟然有種令人心醉的美感。

異狀出現得太快,隊長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發現自己突然說不出話了。

「嗒噠~」

帶著羊角面具的女人的臉突然從身後的金屬板上浮現出來又消失,就像是飛船的內壁長出來的似的。

那臉孔轉瞬即逝,從這裏出現,又從哪裏出現,引著慌亂的眾人對著黑暗一通亂射,把艙室金屬的牆面射得像個馬蜂窩。

魔女和他們捉迷藏的時候帶著笑,就像是貓玩老鼠,或者什麼頂級的獵食者在玩弄著自己的獵物。

而慌亂躲避之間,海盜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極光」詭麗的光芒接觸到的地方,因為極高的能量,連急救的機會都沒有,海盜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肉體凡身連帶著厚重的保護甲都紛紛化為湮粉。

空間站上的兩人並肩站著,眼看著第三艘「虎鯨」號在靠近地表的時候突然無聲地爆裂開。

這種爆炸是一閃而逝的燦爛,就像是船上這無數生命燃燒炸開的煙火——瑩綠色的火焰從爆炸的紅色火焰裡透出來,就像是奇異的花朵裡寄生的毒素,對比鮮明,又暗藏危險。

「空間站的重力模擬系統好像也被破壞了啊。」

瑪門隨便跳了跳,離地幾米高。

「小心跳出去了跳不回來。」

赫麥爾看著他又習慣性作死,懶得出手幫忙。

他看了看手上格雷送給自己的計時器,外星數字跳動著,提醒他剛剛L幹掉這三艘船花了差不多十分鐘地球時間。

「花這麼久,她應該又貪玩了。」

瑪門瞄了瞄赫麥爾手裏的時間,發動磁力的「場」,把自己吸向直接焊在地面上金屬的飛船停泊設備。

最後的「花」逐漸暗淡了下來。

隨著火焰的光終於在黑暗的宇宙裡熄滅,爆炸周圍的暗物質像是突然有了實體,濃密又粘稠的黑暗吸附在熒綠色的光芒上,逐漸組合出那個頎長的少女的身型。

星辰和爆炸的灰塵在失控的比地球小許多的引力下緩緩落下來,就像是預言中末世的餘燼。

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控制著她勻速下降。

在空間站稀薄的光裡,在爆炸死亡的暗焰裡,她就像是被逐出天國的墮天使,降臨在荒蕪的,沒有生命的灰色土地。

黑色面具隱藏著少女蒼白清秀的臉,其後那雙沒什麼感情的綠色眼睛像是荒原上的野狼。齊肩的黑色頭髮是濃得光照不進去的黑,髮絲因為重力較小也四處漂浮著歸依得慢了些,露出她耳垂上兩個細長的銀色銀絲耳墜。

赫麥爾看著她笑:「辛苦了。」

L瞪了他一眼,逐漸穩定下來。

「再辛苦不也是給你打工?」

沸騰似的情緒和失控的多重人格隨著那場爆炸以及身體的重組彷彿被格式化重置了。

「我們明明是合作吧……哪能說得像是我在剝削你呢?」

赫麥爾邊說著邊迎上去。

他比她高出許多,比還在長個子的陸要高十厘米左右——這個高度要摸她的頭就是完全的壓倒性優勢,容不得她拒絕。

而且赫麥爾很擅長得寸進尺,順勢就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拉過去靠著自己。

「切~」

L吐了吐吐舌頭,對著他做了個鬼臉,可惜在面具後面,對方根本看不見。

「你要實在覺得太委屈那我就補償補償你……回去了就和我去約會吧?」

「……不要。」

瑪門被這兩人丟在身後,忙不迭地跟上來。

可他和這兩個變態不一樣,沒裝可以在無重力系統下可以正常走路的東西,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的,完全不習慣空間站比地球小些的重力。

他對著赫麥爾的背景再次大喊:「老闆,我要報銷工傷!」

這次救下來的平民大約十多人。

由於等待地球的救援還有一段時間,三人還是往救援艙的方向走去,打算安撫安撫這群遭遇了無妄之災的群眾。

穿過空間站內部巨型停機坪遍地的飛船殘骸,空間站那種荒涼又破敗的場景讓L彷彿產生了錯覺,隻覺這個世界彷彿早已毀滅,茫茫宇宙之間都只有自己和身邊這個人。

臨時救援艙白色的橢圓形艙門緩緩升起來,露出難民們灰塵僕僕,還殘留著恐懼的臉。

門口一個母親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持一顆紅色的眼珠形的石頭祈禱著。

「聖主保佑!感謝你們拯救了我們。」

本來蜂擁而上的難民們的眼神落到L的身上,只見她還沒來得及變出仿生皮膚的黑色體表,突然就沉默了。

一個四十歲左右,帶著鬍子的男人對著她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連聲感謝也沒說,轉身就離開。

雖然大部分人也都還是擁簇著救了他們性命的新十字軍長官,但其中好幾個人都刻意走開,或者背過了身不去看她。

「那是個賽博格……」

人群裡傳來小聲的嘀咕。

那可是個搶走他們工作的,非我族類的,該死的賽博格啊。

即使這個賽博格救了他們的性命,即使這個賽博格是新十字軍的軍官……即使這個賽博格曾經也是個天真無邪的人類少女……這也改變不了她還是個賽博格的事實。

在第三次工業革命後期,人工智能的發展孕育了矽基生命「義人」和大量的擁有比人類本身肢體優化不少的「半義人」賽博格。隨著這些不會犯人工錯誤的新型生命湧入市場,只會做重複性工作的人類反而淪為了人力市場的低端。

貧窮如附骨之蛆,吸幹了一代又一代曾經可以靠著自己的雙手創造財富的普通民眾,也像是內壁泥濘,怎麼努力也無法攀登而上的泥沼——

這樣的宿命讓平民常常會歧視「搶飯碗」的其他新型人類。而這種對於賽博格和義人刻在骨髓裡的仇視,源於利益分割的根本矛盾,即使在媒體大量的宣傳「種族平等」「博愛兼容」也也存在著,只不過是從表面上明晃晃的歧視,轉移到了暗潮湧動而已。

赫麥爾側著身,幫她擋住了不少仇視的目光。身邊的少女微微低下頭去,明明她才是最應該被簇擁著的人,此刻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臉漲得通紅。

他身形高大,逆著光站在那裏,頗有震懾力,讓剛才對著她吐口水的暴民們無從下手。他寬大的手握著她的肩膀,像是在告訴她,有他的保護,她可以放心。

「這是L,」赫麥爾俯視著避難艙裡的人,「她不僅是新十字軍軍官,也是在下麾下的七君主之一,還是一個賽博格……一個救了你們所有人性命的賽博格。」

海盜來劫掠的時候,你們的神沒有救你們。

周圍的人被黑暗的宇宙吞噬的時候,你們的神沒有救你們。

魔女救了你們。

「艾絲蒂,可以取消能力了。」

陸對著艾絲蒂說道。

對於佐川一政這種值得殺的人,他要讓他有最完整的死亡體驗——而被艾絲蒂控制的提線木偶是不會有清醒的認知和感官的。

「虛空之境」。

陸的面前展開一個兩三米高的黑色入口,其中是光都無法逃逸的黑暗。

帶著白色面具的十三到這裏就不能插手了,靜靜佇立在三層民房的頂部旁觀。

風吹起銀髮少年的袍子,露出他袍襟之下的……人字拖,毛乎乎的腿,以及大褲衩子。

陸本來還想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刺秦王的豪情的,一看十三這個不著調的打扮,突然就覺得自己有點矯情。

——這傢夥估計還等著自己完工了就回去看動漫打遊戲呢。

馬克西·達利的大腦昏昏沉沉,剛剛顱內彷彿像是充滿了某種粉紅色迷霧,只有一個方向閃爍著銀白色極為耀眼的光。

在那片迷霧裏,他唯一能聽見的聲音就是:

來找我啊。

而這片霧突然散開了。

他看見燦爛的秋日陽光,照在街邊的法國梧桐樹上。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都有著迷茫的神情,似乎做了場令他們遺忘了時間和自我的夢。

被人群包圍的強烈不適感讓他胃裏開始反酸,手臂上連片的雞皮疙瘩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我剛剛在做什麼呢?馬克西努力回憶著。

啊對了,我在想著艾絲蒂是不是收到了我的信。

而就在恢復意識後的0.8秒內,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奇異的影像。

一個黑洞從他眼前憑空出現,裹挾著強烈的拉扯力讓他往黑洞的中心而去。不過零點幾秒的時間,巨大的拉力就讓馬克西的頭部和軀幹產生了詭異至極的形變,整個人彷彿連皮帶骨都被拉長了似的。

在這個極小的開口背後的通道裡,時間的流速減慢了。

馬克西的聲帶在被拉長到不能使用前最後發出了幾個勉強成句的音符。

「發生什麼了?」

他驚恐的質問也隨著這其中伸出的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止住了。

最好的殺人方式,就是死不見屍。

陸邊這麼想著,邊把面前已經被拉長的馬克西拖進了自己的「境」。

馬克西·達利其貌不揚,加上刻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周圍的行人都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在極短的時間內被陸拖進了「境」——除此之外,陸為了防止有人的眼睛可能捕捉到這場獵殺的殘影,還特意囑咐了十九,請他事後幫自己給這群人催眠抹去記憶。

自己的身體突然發生了極為恐怖的形變,緊接著就進入了一個黑暗的空間,這讓馬克西·達利陷入了慌亂至極的情緒中。雖然在自己的血肉之軀被完全破壞之前就進入了這個空間,骨骼,血管和皮膚被強行拉長的劇痛緊接而至,他無聲地慘叫著,彷彿受到了古代五馬分屍的酷刑。

黑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

如果馬克西早已變形的眼球有夜視能力,或許他還可以看到一個帶著死亡醫生面具的人靠近,聽到這人用低沉的聲音,取笑般重複他的問題。

「發生了什麼?」

死亡醫生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上,一米九的大個子,渾身鋼筋似的肌肉,瞬間將馬克西苟延殘喘的胸腔和肺部踩成了扁平的。

「我來給你送禮物了,陰溝裡的老鼠。」

陸挪動腳尖再踩了幾下,彷彿自己腳下踩的並不是什麼人體,邊踩邊碾著,像是在踩滅還沒熄滅的煙頭。

馬克西本以為自己已經在忍受世間最恐怖的疼痛,可胸口劇烈的疼痛還是讓他意識到這世界上竟然有比痛還痛的感受。

他被劇烈的疼痛斷了求生的意志,甚至很想懇求對方給自己一個痛快,但在說出口之前對方就踩到自己的胸口了。

血液像是被撞壞的消防栓一樣噴射出來。

在馬克西咽氣前最後一秒,他變形的耳蝸裡彷彿聽見對方對自己說——只是他已經在劇痛和恐懼中神智混亂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臨死前腦內的幻覺,還是對方

「覬覦不屬於你的東西……我送給你,宿命的『死亡』。」

黑暗中帶著死亡醫生面具的少年用殘忍又冷漠的語氣宣判著馬克西的宿命,就像是上古時代需要人牲祭祀的強大神明。

隨著馬克西的死亡,黑暗的空間像是有生命似的律動著,彷彿在「境」裡的死亡可以直接轉化成某種神秘的力量,由面具的位置灌注到陸的身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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