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馬車松間賓士而過，俞靈零呈「大」字狀，像條被掛著曬太陽的鹹魚，躺在馬車車廂的頂部。

二十幾天前，俞靈零捯飭好脾氣超好的花滿樓，以為梅花盜一事手到擒來，小菜一碟，可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興雲莊，它……不在杭州。

興雲莊在北方一帶，屬河北保定府範圍之內，毗鄰京城，而杭州，位處江南。

就這樣，俞靈零帶著被霍天青打包好的人和車馬，開始了從杭州趕往興雲莊的路途。

青衣樓的人，花滿樓，林仙兒，這三方都告訴俞靈零：

這條路，就算是單人騎著上好的快馬，一路白天黑夜不停歇，也得趕上近兩個月。

俞靈零枕著硬平的木板，眼睛看著天上的色彩從烏雲蔽日轉向澄澈的蔚藍，尖尖的樹上還有炫眼的七色彩虹當頂。

「哇塞，有彩虹出來了，你們快出來看彩虹。」

並沒有人回應俞靈零看彩虹的話。

馬車周圍騎著馬的青衣樓殺手們直視敷衍抬頭看看，無聲地表示「看到了，看過了，行了，沒別的事情我就繼續趕路了。」

因為趕路這二十天，俞靈零這一路真的太無聊了。

她看見彩虹說話還算會讓人會心一笑的，有時看見路邊的青蛙、蟋蟀、破開的蟬蛹、螞蟻搬家，也得盯著念叨一會，這一路上，也不知道薅了多少地皮上她覺得長得有趣的花花草草。

俞靈零對趕長路有印象。

她上次對青衣樓老總瓢子追查就趕過，但這次加上了林仙兒和花滿樓，又沒有個鮮明的目標，便在啟程時加上了兩輛馬車。

花滿樓和林仙兒各在一個車廂之中。

俞靈零看著晴朗天空睡過一陣，慢三拍從腦子裡翻出描寫彩虹的優美詩句時，花滿樓從休息狀態中醒過來了。

她從躺著的馬車頂部翻身，在接觸到地面時借力翻身，在空中翻了兩圈後穩穩到了花滿樓那個車廂頂上。

俞靈零面朝下，躡手躡腳……

叩叩叩。

花滿樓所在車廂的窗被輕輕敲了幾下。

花滿樓心中好笑。

明明是大白天，卻被她做出大半夜月下敲門的鬼祟感來，想來是剛剛又看見了什麼有趣的風景。

「俞姑娘，是在我睡著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好看的風景嗎？」

「是的！」

外出的一堆人中，俞靈零每次分享景色，只有林仙兒和花滿樓會給予回應，但是林仙兒並不喜歡看風景，而花滿樓喜歡風景，卻看不見。

俞靈零身體趴在車廂頂部，腦袋掛在車窗前，滿頭青絲倒懸。

一個青衣樓殺手被俞靈零女鬼索命的形態醜到，轉過眼，扯著韁繩使馬往前快走了幾步。

「花滿樓，剛剛你睡覺的時候下雨了，我在路上看到了下雨那片地和出太陽那片地的界線，一下子就從連綿潮濕的環境中跳到了乾燥溫暖的太陽底下，那個瞬間好像被陽光擁抱了一樣。」

「天空中灰沉沉的雲一下子散了，蔚藍的天空露了出來，我還看見了一道挺大的彩虹~~」

花滿樓看不見俞靈零這樣扭曲沙雕的姿態，他隻坐在車廂中，聽著外面的姑娘用平靜中蘊含著歡沁的語氣，和他分享著細微快樂。

「我剛剛想起首描寫彩虹的詩句，但是他們都不愛和我聊這個，我就一直在等著你醒，好說給你聽！」

「好，我在聽。」

「江城如畫裡，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注1]……唔，雖然有彩虹，但是沒有城，沒有水，沒有橋，也沒有梧桐。」

花滿樓伸出手，告訴俞靈零先讓開，他要將車廂的窗打開。

「俞姑娘也沒有像李太白一般懷念先賢。」他聲音帶笑意，「可你和百年前的古人一樣，在路途中賞景，都看見了同一道絢爛的虹橋。」

俞靈零坐在車頂繼續念詩：「還有首還有首，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世人萬千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注2]」

世人萬千種，斯人若彩虹。

花滿樓的手輕滯。

窗，由內而外推開。

俞靈零又重新將腦袋往下探，笑嘻嘻地朝花滿樓遞出了花枝，是她坐在車頂，剛剛被大樹垂下的樹枝掛過時折走的。

白色的小花一簇簇裹在枝條上，並沒有太過濃重的香味。花滿樓接過，卻彷彿嗅到了極濃極重的熱烈花香。

俞靈零一大堆話說完，就坐在高高的車頂，聽花滿樓用他那溫柔平和的語氣，說起了江湖中的往事。

二十九年前，江湖上發生了一件神異非常的事，或者說更貼切一點，是整個天下。

當時是正月十五的上元，各處都熱鬧的很，元夕的滿街華燈，往往都會一直點燃著，亮過長夜，直到第二日的東方出現太陽，可二十九年前的上元節，過節的人們發現，周圍出現了難以數計的陌生面孔、陌生地域……

好似一面一直釘著一張地圖畫的潔白牆壁之上，突然被誰在周圍多釘上了幾張類似的地圖畫。

他們重疊在一起後，合併成了一張更大的圖紙。

疆域更廣，百姓更多。

朝堂一夜之間多了大批臣、將、學子，一半熟悉科舉靠考高升的人，和另一半處在鼎盛時期的世家無聲廝殺。

有意坐龍椅的人增多，數股勢力交織……

花滿樓說到皇位龍椅這段輕微搖搖頭。

「宮闈密室，我知曉的也不甚詳細，總之，二十九年前各處的記錄都亂得很，定下來的時候，其他爭位之人大多喪命，而新的帝王則延續著『明』字為國號。」

花滿樓熱愛生命，不喜血腥。

就像當初他和俞靈零同在杭州城內，要不是出現俞靈零抓空半城大夫的事，他們兩人會有更長一段時間，只聽對方的名，不認識對方這個人。

更不要說像現在這樣，成為這樣可以坐在一起聊天分享風景的朋友。

畢竟，俞靈零最初在江湖上有點名氣，是她領著青衣三十七樓反殺反搶青衣樓。

「那段時間江湖上也亂的很，諸多人物和勢力爭相冒頭，腥風血雨不比朝堂之上少，像如今這樣看似太平的局面，是許多俠義之輩費心費力穩住的……」

俞靈零突然皺起眉來：「我之前聽梅花盜的故事時，注意到了這個時間點，但問人卻說沒什麼古怪。」

她板著臉回憶了一下，確定道：「哼！我問的時候回答我的人是［乙三］！他騙我！」

［乙三］並不在跟隨俞靈零前往興雲莊的人員中。

花滿樓否認俞靈零被騙的事：「如果要我說，［乙三］他應該沒騙你，二十九年前，現在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不曾降落世間，此事不知是何等手段，有記載的書籍極多，談論的人卻少。」

俞靈零像是發現了什麼。

她問花滿樓，「花滿樓，你除了喜歡花花草草，還喜歡看書？」

花滿樓隻笑。

他失明之後，不許他人將自己當成廢人，所以苦練耳力，熟練武功，直至今日，一般人從行為舉止，看不出他雙目不可視。

可他想要知曉世上發生的其他事情，總不能全依賴他人口舌。

他當然得看書。

也喜歡書中萬千記事。

花滿樓只聽到風聲裡，坐在車廂頂部的姑娘像貓似的伸了個懶腰，說，「下回我給你些送書呀。」

俞靈零和花滿樓聊天，林仙兒一直在後方的車廂中關注著。

她很想知道兩人聊天的內容，想知曉是不是在商討關於抓捕梅花盜的事。

可她沒有武功，聽不詳細，多看了幾眼，馬車四周騎著馬的青衣樓殺手就會投眼神過來。

無奈之下，林仙兒捏著帕子，她假裝咳嗽，向一個青衣樓殺手投去了嫵媚動人的眼神。

作為殺手，跟著俞靈零這一批人，每個都對他人視線十分敏感。

［丙九］收到林仙兒拋媚眼，第一時間左右看看，然後騎著馬靠近馬車車廂。

林仙兒頷首低眉，眼神像一汪水：「這位丙九大哥，我身體有些難受，可以幫我看看嗎？」

俞靈零接單處理梅花盜，林仙兒先求助，再感激，甚至以身為誘餌之一，可算是此事件中的重要人物。

於是，［丙九］爽快點頭。

林仙兒手腕無力地垂落下，眼神妖嬈柔媚地看向[丙九]……

[丙九]沒有進林仙兒坐的馬車。

他轉向俞靈零的方向，「樓主，這位林仙兒姑娘剛剛在咳嗽，屬下看著她臉色也不太好的樣子，猜測是患風寒了，不如屬下先行一步……」

俞靈零聽見他擲地有聲請示：「快馬加鞭到前方城鎮綁個大夫回來！」

俞靈零：「……」

你們這是好的不學壞的學！

和花滿樓日漸嫻熟，她綁大夫的事被花滿樓笑了很多次！

俞靈零臭著臉拒絕了這名屬下的提議。

她看清對方腰間的編號是[丙九]，跳下車要喊［丙九］一起去看看林仙兒情況，花滿樓也從車廂中出來了。

有種醫，叫久病成醫。

林仙兒嘴唇蒼白，對著俞靈零和花大夫伸出手腕。

花滿樓把脈後說，「是有些風寒，我開幾味好現摘的葯……」

俞靈零重新把她自己當鹹魚，掛躺在車廂頂上，林仙兒再次見[丙九]，接過他手中熬好的葯，一邊喝一邊在心裡瘋狂咒罵。

這群人到底是不是男人！

車廂內就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美人！都用這樣的眼神撩撥你，居然還不上鉤！

林仙兒想到俞靈零那張可靈動可冷艷的臉，無奈承認她的臉不如人，咬著牙將治風寒的藥水喝下去。

眼看著再有幾天就可以摸到興雲莊的邊，俞靈零開始風扯緊呼。

她要求跟著她的所有人維持好花滿樓的嬌弱目盲美貌閨秀人設，又讓花滿樓不要再說話，好早早釣魚執法，讓梅花盜自投羅網。

林仙兒就在一旁笑看著，心中譏諷：這一行人空做無用功！

俞靈零初聽梅花盜的故事時，說的話貼合了部分真相。

所謂禍害的真正梅花盜，估計早就死在二十幾年前了，現如今的梅花盜，都是林仙兒的嫉妒心在作怪。

是林仙兒先挑選出「梅花盜」這個身份，再看哪家的女兒或哪位俠女容貌讓她礙眼，在江湖上的美名和誇讚讓她聽著不順耳，她就在和情夫歡好時，指名要情夫去將人害了……

表面上端莊自持的美人，私底下和你床榻放蕩，這時候提出一個對己無礙的小事？

林仙兒的那些情郎們都答應的痛快。

她心中挑選著人選，陰惻惻地想：

對付俞靈零這種武功高強的女人，該讓誰去呢……

俞靈零擺弄著花滿樓的頭髮，往上面插簪子和鮮花，這時系統面板閃動了一下，陣營標記顯示出來幾分鐘的時間。

俞靈零撇向林仙兒的目光中，帶有一絲絲的迷惑不解。

這小老妹怎搞得？

大家都是黃名，就她一個綠油綠油的？

難不成我啥時候做了巨刷她好感的事情？我怎麼沒印象？

還是說，她是那種特別容易相信人的性格，我就隻答應幫她忙，還什麼都沒做，她對我的好感就已經爆表了？

俞靈零想，看在林仙兒哭著喊著要加入我幫派的份上，等這事弄完，就看看幫派中有沒有誰不幹活的，到時候把人弄進來！完美！

給花滿樓做好髮型，俞靈零看著林仙兒萬黃叢中一點綠，露出個和藹到有些慈愛的表情。

林仙兒不明所以，謹慎地對俞靈零回以微笑。

邊上的幾個青衣樓殺手背後發毛，不動聲色拉著馬，離林仙兒遠了很多距離。

黑木崖位於河北和山西的邊界處。

二十九年前版圖擴大，江湖大變，日月神教從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魔教位置上掉下來，直到東方不敗從副教主上位成教主，這個「魔教」名頭，也沒有徹底地回到日月神教的身上。

俞靈零往興雲莊去，東方不敗篡位成功，下黑木崖準備檢查各地教務。

無人指引的兩方，目的地居然指向了同一處。

……

一條大道，一輛半新半舊的馬車，一個駕車的壯漢。

馬車的車輪咕嚕嚕地向著滾著，壯漢偶爾會側頭，耳朵對著車簾的方向，或是點頭，或是沉默。

「怕是要下雨了。」

頭頂天空不知從何處捲來了濃濃烏雲，鐵傳甲看著天色說了句。

「那就看看周圍有什麼地方可以避雨吧。」

車簾被人的手指提起來，一直在車廂之中的人看了天色，低低的咳嗽了兩聲。

聽著主人的咳嗽聲，鐵傳甲心情很是焦躁，「主人，少喝幾口酒罷，唉……」

苦口婆心隻一句。

鐵傳甲知道，他就算答應了，也少喝不了幾口，只能將馬車趕的又快又急。

「這黑雲聚得快，眼看著就要下大雨，周圍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實在沒處避雨，主人你就呆在車廂中別出來好了……」

車輪滾動的響聲中，車廂內的咳嗽聲淡了些。

地平線上，出現一個破舊廟宇的影子。

大雨降落地面沒多久，在外面趕車的鐵傳甲身上隻淺淺一層的雨絲，他快速將車趕向那可以避雨的地方，車子近後，卻發現裡面有其他的過路人。

破廟外有一道殘破的牆，如今已是秋天，上面攀爬著的爬山虎依然繁茂，葉子深綠到幽暗，少見枯黃失色。

鐵傳甲思付，剛剛就是被牆壁遮擋了視線，才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這破廟並不清凈。

牆邊停靠著兩輛馬車。

廟口位置站著衣著氣質相似的七八個人，破廟內亮著四五點燭光，裡面也有好些人。

對方人數頗多，一眼掃去，竟已有二十多人。

鐵傳甲臉色難看，驅趕馬車的速度也慢下來了。

「主人，這些人……」

他們站的位置姿勢都不一樣。

可眼神中的冷利之氣，還有略有些緊繃的肌肉，都說明在場各個都是江湖中人。

剛才，因為不想車內主人無處避雨，鐵傳甲盡全力飆車，現在，他對先在破廟中避雨的人有了忌憚，想慢下來時，馬已經徹底迷失在速度與激情之中了。

——前方的馬，在他臉色難看時，一口氣衝到了破廟門口。

鐵傳甲：「……」

蹲在地上，和馬眨巴眨巴的眼睛對上的俞靈零：「……」

馬兒得意的揚了一下長長的馬尾，把馬尾上的雨水甩乾。

俞靈零和這匹通身黑色的馬對視了有一會，發現它不怒不燥，眼睛又大，眨巴起來還怪可愛的，於是伸著手放在馬匹的腦袋上，伸手去摸它。

黑馬眨了一下眼。

鐵傳甲在後面拉著韁繩，按照人和馬以往的默契，這個時候馬是需要停止在原地等待下一個驅使命令的。黑馬卻往前走了一小步。

不止。

黑馬的腦袋，還主動往俞靈零的方向靠近。

俞靈零心花怒放！

她站起來，毫不客氣的對著這匹可愛的黑馬各種摸摸！

這可是它主動走過來的嘿嘿！

鐵傳甲原本就皺著眉。

他生怕如今避雨撞上的一群江湖人，也和之前那些不知從何處聽聞「小李飛刀」的名號和行蹤的人一樣，是喊打喊殺的麻煩。

黑馬向前踏步，讓鐵傳甲順著力道來源看過去，他看見了俞靈零。

荊釵布裙，難掩國色天姿。

二十來個有武功不錯男人，三個美貌柔弱姑娘，而且，守衛姿態明顯。

「主人，這些人一定會是麻煩，當小心為上。」

李尋歡自車內掀開簾子走出來，看見正在沉迷擼馬的素衣女子，移開目光，用手擋著口，「無妨，對方和我們一樣，都只是躲雨的路人。」

黃豆大小的雨點瞬息之間從天上掉落，整個天一下就昏暗起來。

李尋歡和鐵傳甲將他們的馬車拉到了角落裡，和俞靈零一行同進破廟之中，聽著外面洪亮不休的雨聲。

「小黑馬是你們的馬吧，你們怎麼不把小黑拉到能稍微躲一點雨的地方去呢？」

破廟中的神像也不知道是誰，掉了漆，只有重重疊疊的蜘蛛網掛在上面。

李尋歡眼神落在白色蛛絲上，對俞靈零禮貌笑了笑，沒往另一角落的林仙兒和花滿樓多看。

是鐵傳甲和俞靈零說話：「它機靈的很，我剛才解開它的韁繩，它就會自己躲雨的。」

俞靈零摸摸跟在她旁邊的馬，覺得它主人說它，用「機靈」這個形容詞用的不好。

明明應該用「可愛」才對。

俞靈零這個人，身上是有點喜新厭舊在的。

路上平平靜靜的風景看多看久了，她的視線範圍之內一旦有出現人的時候，她就一心去觀察人去了，風景暫時擱置。

她將觀察的眼神，移到李尋歡和鐵傳甲身上。

一個看著病懨懨的男人。

咦，身上居然還有股酒氣！生病還要喝酒，是個酒鬼錯不了。

俞靈零眼神停在鐵傳甲的身上。

鐵傳甲是李尋歡的僕人，但他身上很多健壯的肌肉，臉上的線條也硬朗板正，還有下巴上極其粗糙，快要佔據半張臉的黑色鬍鬚。

俞靈零的眼睛徹底亮起來了。

剛剛她拉著他們的黑馬玩，是這個大個子一隻手臂拖著馬車停在角落的！說明什麼？說明他力氣挺大！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看你個子大，渾身都是肌肉，你走的是肉抗的外家功夫吧，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

俞靈零直接略過小李探花李尋歡，對他的僕人發起切磋請求：「我們來打一架好不？我平時很少遇見你這類的人！」

鐵傳甲驚愕道：「小姑娘，你莫要開這樣的玩笑。」

「不是玩笑，我們來切磋一下吧。」

俞靈零少有被人拒絕，但鐵傳甲她是第一次見面。

於是，她思考後開口，「這樣吧，我們兩個單獨切磋，分勝負之前生死不論，你贏了我給你三千兩銀票加三匹馬，我贏了的話，你就把小黑送給我。」

李尋歡一方的黑馬果然機靈的很。

它如今混進俞靈零的馬隊中，蹭馬草吃。

鐵傳甲看馬匹的眼神恨鐵不成鋼，卻還是沒有答應俞靈零。

俞靈零失落的很。

「他們是有顧慮才不答應和你比試的，你要求切磋的這個人，他的主人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小李飛刀李尋歡，作為一個僕人，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林仙兒走到俞靈零的身邊，邊走邊說。

鐵傳甲臉色一變。

李尋歡也不再用對普通女子的避諱態度，正視兩人。

兩人的臉龐在燭光下多了幾分瑰麗。

林仙兒在俞靈零開口問小李飛刀是誰之前，對著李尋歡輕輕福身行了一禮。

「林仙兒見過……義兄。」

李尋歡避開了林仙兒的禮。

但他沒來得及詢問這個稱呼因何而來……因為，俞靈零一聽兩方是熟人，迅速地從旁邊一人身上抽了把長劍出來，歡歡喜喜地沖著鐵傳甲方向躍起，開始了切磋模式。

鐵傳甲外表看著，是三十多的糙漢模樣。

而俞靈零，頂著一張十**歲的臉，再加上她最近身份，是假裝花滿樓丫鬟，衣服都往素凈簡單這類風格靠攏……

外行人一看，就會覺得戰力懸殊。

破廟中唯一的外行人林仙兒看俞靈零上前和鐵傳甲打鬥，眼眸深處浮現了一絲竊喜。

打吧打吧，就這樣愚蠢的上前去和別人較量，就算不死，也得重傷……

「主人！」

鐵傳甲順勢撈起地面一截半腐朽的木頭，和俞靈零打鬥起來。

木頭被劍劃成光滑的兩截。

只看兩人交手第一招，李尋歡就知道，鐵傳甲必輸無疑。

「不用擔心我，你安心和這位姑娘較量就是，她內力深厚，你不是對手，注意躲避，不要硬碰硬。」

兩人一躲一追，眨眼間到了角落。

角落聲冒出來提醒：「這個角要是塌掉就沒地方躲雨了，所有人都會變成落湯雞。」

鐵傳甲這才發現角落裡居然有個人躲著。

而在這人出聲之前，他竟沒注意到此處微弱呼吸聲。

大雨未落之前，當真是因為那面牆遮擋視線，才沒注意到此處有其他人躲雨嗎？還是因為，這些人鼻息太輕？

一個分心，對面女子的劍就到了心口，要不是對方手下留情斜斜滑至腋下，此命休矣。

鐵傳甲驚出半背冷汗。

李尋歡雙指間卡著飛刀，將發未發。

破廟之中場地太小，外面大雨加驚雷，鐵傳甲躲的越來越艱難，俞靈零用劍劈也越來越束手束腳。

破廟中所有人都往有門窗的地方站，為兩人讓了能力範圍之內的最大場地。

在又一人提醒「神像倒掉屋頂會直接變沒用」後，俞靈零將劍橫著釘在了鐵傳甲的面前。

鐵傳甲心服口服：「是我輸了，姑娘你武功出眾。」

他口舌笨拙，想誇誇這個小姑娘少年有為，卻一時之間想不到詞，再一看，那個小姑娘正捧著臉，頗有幾分小心意味地對著那把插在牆上的劍左看右看。

俞靈零看著走到她身邊的花滿樓，苦惱問他：「那什麼…花滿樓，如果我刺啦一下，把劍給□□，這破廟會塌不？」

不知道。

這得看運氣。

花滿樓想說話，卻想起他如今是「她」，隻對著俞靈零笑了笑，將她拉到了另一處。

俞靈零切磋，說得什麼「生死不論」，其實一招一式都像是玩鬧。

花滿樓臉上的歉意又是如此真情。

而林仙兒更有講頭，她從義姐林詩音說到龍嘯雲，雖然「義兄」這個稱呼被李尋歡態度堅決的否了，卻搶著李尋歡的話，將「需要庇護的小輩」身份定下了。

就這樣，俞靈零一行人，和李尋歡兩人坐在了一處烤火吃飯。

吃飯不聊天，聊天不吃飯。

但凡是半生不熟的人坐一起又聊天又吃飯，就容易出問題。

比如此時此刻。

李尋歡咳嗽幾聲：「在下原本長居關外，十來年不曾踏足中原，可如今有不得以回故居的緣由。」

鐵傳甲悶悶補充：「聽說近些年江湖上有一梅花大盜四處害人，如今已傷了十數條性命，我家主人一是有憂心之人，怕被這梅花大盜傷了去，二是不知道是誰亂說話，四處說『小李飛刀』李尋歡就是梅花大盜，久居關外不過是掩人耳目犯罪的託詞！」

俞靈零「啊」一聲。

「梅花大盜？梅花盜？」

「沒錯。」

鐵傳甲魁梧的身體因為肌肉繃緊冒出殺氣來，「我們主僕二人此次就是想要查清到底是什麼人在作怪，等到水落石出，非得把那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砍死不可！」

林仙兒十指纖纖，挽著袖子給李尋歡添茶水。

花滿樓看向林仙兒，笑道「卻是有緣分，我們一行，是應林姑娘所託，將梅花盜擒拿……」

兩方人將之所以會來保定府的原因一說，再對上一對，雙雙愣神。

從天而降的大雨聲聽久了，俞靈零就有些犯困。

青衣樓殺手來得早，早將一處地面收拾乾淨，鋪上輕薄的棉被。

林仙兒說起興雲莊的林詩音龍嘯雲時，俞靈零從那些交雜的義兄義姐關係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想吃瓜，但是沒人和她一起。

林仙兒是站在李尋歡那邊的，青衣樓的殺手們倒是聽俞靈零的話，可花滿樓君子風度，不當人面說是非，製止了他們。

現在，俞靈零找準地，躺下打個滾，她無賴地伸著一隻手，手心朝上，讓花滿樓在上面寫字。

花滿樓盤膝坐下，慢悠悠地、一筆一劃寫著：

「十幾年前北方一帶有個叫『百曉生』的人，收集天下習武之人作排行，李尋歡便是百曉生排行榜上第三的『小李飛刀』，不過百曉生的排行榜惹江湖人怒火紛紛，又被人詬病不盡實，沒過幾年，便……」

花滿樓寫的實在太慢太慢了。

窗外，雨勢正磅礴。

俞靈零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沉到連花滿樓後面寫在她手心上的字，她的意識也懶洋洋地不想再去辨認筆畫了……

她睡著了。

花滿樓將俞靈零的手放下，為她蓋上薄衾被，悄然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