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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傳》第四十八章 帳本
轉眼冬去春來,東風日暖,謝安想,梅花塢的柳樹應該綠了吧,這日,他約了幾位友人,到梅花塢去賞柳,夜宴。

得知謝安要來,曲飛謠午睡起來,就細細梳妝,準備迎候謝安。這時,侍女來報,凌雲渡來了兩位客人,點名要見曲飛謠。

曲飛謠皺皺眉,說:「今日沒時間,告訴他們我出門去了,讓別的姑娘伺候吧。」

侍女回到凌雲渡,座中兩位客人,一個青衣公子,一個黑衣男子,黑衣男身材魁梧,劍眉橫目,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青衣公子則是翩翩少年,聽了回話,那少年微微一笑,說:「既如此,給我們上幾樣菜,來兩壺酒,請幾位美人來,我這位大哥最喜歡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美人歌舞。」

侍女退了下去,中年男子瞪一眼少年,少年撲哧一笑,說:「你一路辛苦,放鬆一下。」

中年男子氣恨恨地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樣子。

一時,酒菜上齊,美女輕舒紅袖,款款起舞。少年喝了幾杯酒,說想出去散一散,留下中年男子,獨自享受,自己灑然而去。

他隻做閑逛,東看看,西轉轉,一時從南坡上山來,坡上一片柳樹林,中間雜著數株海棠和桃樹杏樹,柳樹已經吐出嫩芽,軟綠鵝黃,望去,一片雲煙似的,那樣朦朧的綠,最是早春意味。海棠正盛開,東一樹,西一樹,映著綠柳,比天邊紅霞尤艷;杏花半開,柔嫩的粉色更襯得海棠火辣辣地紅,桃樹剛著花苞,半透微紅,似含羞的小妹,在春風中微微顫抖。

少年走著看著,到了山頂,飛謠閣赫然在目,這飛謠閣建在山頂,倚著一面陡峭的山坡,小巧精緻,飛簷高挑,似要凌空飛去。

「今晚他們就是在這裏嗎?」少年自語道,他看了一會兒,順著北坡下山。

北坡是一片常綠樹林,主要是松樹和榕樹,小路兩邊,則種著數十顆桂花樹。松林中樹高而密,地上鋪著厚厚的松針,鮮有人來。少年走下主路,朝松樹最密的地方走去,隱在一株樹後,坐在石頭上,他看上去很滿意這個位置,沒有人會發現他。他倚在樹上想心事,一邊慢無邊際地看,忽然發現,在一顆大松樹後面隱著一個山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好奇地走過去,洞口不大,但裏面並不很黑,他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不由發出一聲驚呼,原來裏面頗為寬敞,床褥皆備,且設有幾案、筆墨,兩個大書架恰似兩個屏風,將休息區和讀書區隔開。書架上擺滿了成冊的書,地上鋪著石板,石板上鋪著素雅的地毯,看上去,這裏像是一個書房。可是誰的書房會建在這裏?一個風月場所,居然有這麼好的書房!再說,誰又會把書房建得鬼鬼祟祟的。少年別提多詫異了,假如他在這裏找到了一堆珠寶,他都不會這麼驚訝。

他在書架上抽了一本圍棋書,隨意翻看,裏面都是難得一見的古譜,他不由看得入了神。

「凌雲拜見樂師,」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少年嚇得一激靈,他本能地回頭掃了一眼,只見一個女子正拜伏於地,他忙轉過頭,因為緊張,背挺得筆直。他不敢說話,隻含糊嗯了一聲,從背後做了個手勢,讓她站起來。

曲凌雲起身,見「樂師」依然背對自己,顯然是不想被打擾。隻好說明來意:「這是去年的帳本,請樂師過目。」

少年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可又不能一句話都不說,隻好嘎著噪子,擠出兩個字:「很好。」再不敢說話。

曲凌雲等了一會兒,見樂師再無一句話,隻好失望地說:「樂師既沒有其他吩咐,屬下就先退下了。」

「嗯。」

曲凌雲滿眼惆悵地看一眼「樂師」的背影,悄悄退出。

少年聽著她的腿步一聲聲走遠,忙放下書,好奇地看一眼桌上的帳本,隨手翻了翻,覺得一點也不好看。嫌棄地扔下書,昂然出洞。

剛出洞口,就見一人迎面走來,來人青衣葛巾,竟和自己一模一樣,二人相見之下,就像與另一個自己劈面相見,不由都愣了一下。要不是二人都心懷鬼胎,定要笑出聲來。少年很快回過神來,匆匆下山去了。來人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說聲不好,急跑進山洞,見桌上放著被翻亂的帳本。他迅速將帳本裝入懷中,跑出山洞,朝少年追了上去。

少年見有人追,更是沒命地跑,忽然他的脖子被一隻細瘦卻很有力的胳膊箍住,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說:「不想死,就別動。」

少年忙道:「我不想死,你那些東西我什麼都沒拿,你幹嘛要抓我。」

那人不說話,只是拖著他往山洞方向退回。

少年急了,張口狠命咬了一口那人的手臂,那人負痛,鬆開手臂,少年拚命往山下跑,那人緊追不捨。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這時,只見謝安、孫綽和曲飛謠等沿北坡上山來,少年大喊一聲「安石哥哥救我」,一邊張開雙臂飛奔而下,他頭上的葛巾被樹杈挑掉,一頭秀髮飛散開來,在風中飄曳,他撲進謝安懷裏,嚇得渾身發抖。

謝安的身體猛然一抖,他抱緊這個衝進懷裏的嬌小身體,深深聞著她頭髮裡微微的汗香。

兩個人就這麼抱著,良久,「少年」想從謝安懷裏出來,謝安卻將她抱得更緊。

曲飛謠臉色煞白,她轉身走了,留下孫綽等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這一對,依然旁若無人地抱著,豈止無人,天地萬物,全都不存在了,只有彼此呼應的心跳,傾訴這一路的相思。

「你到底是誰?你騙的我好苦啊。」謝安的聲音溫柔而微顫。

劉小甲抬起臉,一臉嬌羞,說:「你先放開我,這麼多人看著呢。」

謝安道:「這一次,你不許再跑了。」

「我不跑,你放開我,聽我慢慢說。」

謝安這才放開她,但仍然握緊她的手。

「有人要殺我。」劉小甲這才想起剛才的兇險。

「誰要殺你?」謝安問。

「剛才追我的那個人,他的飛刀擦著我的頭髮飛過,這會兒頭皮還冷嗖嗖的。」

在劉小甲撲過來的時候,謝安隱約看見她背後一個人影一閃,不見了。

「他為什麼殺你?」

「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路上走,他追上來就要殺我,我拚命狂奔,我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簡直像飛一樣。這時腿還在抽筋。」

劉小甲在石頭上坐下,一面揉腿肚子。

謝安笑道:「咱們第一次見面,也是被人追得拚命逃跑,那次我背著你跑,這次,還是我救你,咱倆這是什麼緣分啊。」

謝安又道:「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劉小甲說:「聽說你在這裏風流快活,小弟心中艷羨,想讓哥哥你帶著我一起快活。」

「這又是誰說的?」

「桓大將軍回京後,到處誇說會稽山好水好人更好,說你在這裏過著神仙一般的生活。我就動心啦。」

謝安心道,我就知道準是桓溫回去後亂說,害得父親寫信來訓誡我一頓。

他笑說:「他的話你也信?我好心好意招待他,他反倒壞我名聲。」

劉小甲嬌嗔地白謝安一眼,說:「你的名聲,還用得著他壞,我今天可全看見了,剛才和你在一起的美人是誰啊?」

謝安這才想起曲飛謠,回頭一看,怎麼不見她人了。

「飛謠姑娘剛走了。」孫綽笑說。

謝安說:「她怎麼走了,我還想問問,剛才想殺小甲的人是誰?」

說到這裏,他又正色問劉小甲:「你真的叫劉小甲?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裝扮成男子?」

劉小甲低了頭,含羞說:「咱們走吧,總不能在這裏說。」

謝安說好吧,他對孫綽等人說聲對不起,改日再請各位喝酒。

劉小甲吹了個口哨,不一會兒,青揚跑了過來,三人去了謝府。

此時,在密室裡,曲凌雲跪在地上,樂師責罵道:「你怎麼這麼粗心,人都沒認清,就把帳本交出來,那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難道有人察覺了什麼?」

曲凌雲滿臉羞愧,磕頭道:「屬下知錯,請樂師責罰。」

樂師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去查查,那人到底什麼來頭,他和謝安什麼關係?重點是,他對咱們的事,到底知道幾分?」

曲凌雲答應著,準備退下。

「等等,那個桓溫,你看如何?」

曲凌雲說:「王霸之才。」

樂師沉吟了片刻,又問:「他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他想去投奔庾翼。他的意思是,庾翼北伐,不管是真心還是虛張聲勢,不管有幾分勝算,總是北伐,是男兒該做的大事,他不想回建康做京官,不想在金絲籠裡消磨。」

「好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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