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方案，但它會無比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梅卡洛施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萬……萬劫不復？」伊利亞特有些意外，沒想到校長的話講的這麼重。

奧德賽倒是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一樣，沉吟了片刻，開口說道：「伊利亞特，我們沒有退路可言了，我們就先聽聽校長的方案吧。」

伊利亞特點了點頭，表示洗耳恭聽。

梅卡洛施抬頭看向這兩隻迷途的羔羊，他們的眼中失去了當初的堅定、自信與快樂。似乎每個人在成長的路口都會有這樣一個時期，儘管已經拚命思考，但還是得不到讓自己滿意的答案，轉而向他人求助，主動將韁繩交到別人手裏，然後用憂愁又希冀的眼神看向那個掌握著自己以後人生走向的人，讓他對自己負責。

這樣不僅省力，在日後若是不如意，也可以少些自責，甚至還可以將失敗的原因歸結於他人身上。

梅卡洛施已經看過太多這樣的年輕人了。

況且，眼前的這兩位還被教會盯上了，雖然他們都天賦異稟，但日後恐怕難以有所成就了。

如果他們沒有一搏的勇氣的話。

不如，先試探一下吧。伊利亞特，奧德賽，讓我看看你們的野心。

梅卡洛施像是下定了決心，雙手撐著小圓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對著他們，聲音如洪鐘大呂：「除掉教會，趕盡殺絕。」

空中似有龍吟隱隱作響，震懾著凡俗。

「什麼！？」兩人不約而同地失聲叫道，這簡短的一句話包含著多麼讓人顫慄的力量！這是對屹立在城邦中心一百多年的聖穹大教堂最直接的宣戰！

在大家眼裏，校長是一個偏向溫和的人。在他將近十年的執政官生涯中，各方的矛盾與利益被前所未有地調和了，布萊迪納城邦將近十年沒有爆發激烈的黨派鬥爭，這種情況可以說前無古人。

而梅卡洛施校長絕對功不可沒。

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他，但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離不開他。

但，就是這樣一個鴿派人物，在這兩位年輕人面前，說出了鷹派野心家的言論。

除掉教會，趕盡殺絕。

「校長……這是否，有些過於激進……再怎麼說，聖穹教盤根錯節，在公民大會上也頗受擁戴，要除掉也太……」一向熟悉城邦政治的奧德賽深知教會權大勢大，要想除掉絕非易事。

但，這些事校長會不知道？

梅卡洛施緩緩轉過頭來，灰色的眼眸似兩團火炬一般盯著奧德賽的眼睛：「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容我打斷一下，校長您說的話在我看來實在是缺乏可操作性，就像是在說把弓箭射上月球一樣……」伊利亞特緊皺眉頭，他渴望被指引，但他不想被忽悠，「能否請您詳細說明呢？」

像是有些許失望一般，一種壓抑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隻覺得雙腿已經疲憊得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了。

梅卡洛施沒有說話，而是慢慢走向右側的大書架，抽出一本青銅書頁，用蒼老的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銘文。每一次摸到有破損或者被燒焦的地方，梅卡洛施都會停下片刻，輕聲嘆氣。

「這五十年來我都在思考怎麼去辦好蒂米歐魯格大學，於是我和一眾教授們開始在公民大會裏活躍，最後，通過不懈努力，我們的大學成了公民大會的下轄機構，受其管理也受其保護。」梅卡洛施將書頁放回原處，開口道，「但教會的陰雲依然籠罩，它就像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千鈞繫於一髮。所以，如果想要獲得真正的學術自由，就只有剷除教會一途了。」

「如果你們沒這個勇氣，那就請回吧。」

「我願意，校長。」伊利亞特加重了語氣，話語擲地有聲。

「你瘋啦？那可是教會！」奧德賽趕緊拉了拉伊利亞特的袖袍，壓低著音量在伊利亞特耳邊說道。

但伊利亞特似乎並不在意，他甩開了奧德賽抓著他袖袍的手，看向奧德賽，一臉誠摯：「朋友，我要為科學像一支蠟燭一樣燃燒，但不是要讓教會的鎖鏈禁錮我一輩子。寧可絢爛地死去，也不要苟且地活著，這是我的信條。我想你會理解的，朋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校長，我也願意。不就是教會嗎？我一定要把『望遠鏡』奪回來，不，奪回來那天，它應該會有個更好的名字。」奧德賽雙手緊握成拳。

終究還是少年心氣啊，不過，這樣挺好。

謀劃了近五十年的復仇，在這一刻，終於要開始了嗎？

他們，可以信賴吧？呵，誰知道呢？

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仇恨支撐著我，讓我像一匹永不停歇的奔馬，與教會和自己的衰老競跑。

但我能做到的，僅僅只是製衡罷了。

但他們不一樣。

他們是年輕人，有活力，有衝勁，說不定會給公民大會乃至布萊迪納帶來一股新鮮的空氣。

所以，我決定將計劃交給他們。

畢竟，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的歷史系學生奧德賽啊！」

「在！」

「我要你用盡你的才華和天賦，參加到布萊迪納的政治活動中去，與最狡猾的狐狸拚個你死我活！」

奧德賽愣了一下，按照《布萊迪納憲章》規定，城邦公民必須年滿三十周歲才能進入公民大會參與政治，他今年才二十周歲，年齡還遠遠未達標準。

梅卡洛施看出了他的疑慮，淡淡地笑了笑，繼續說：「不愧是天生的政治家，憲章當然規定了年齡，但無論什麼事情，都是有例外的。」

他將手輕輕搭在這個年輕人肩上，似委以重任般說道：「我將向公民大會提交一份推薦信，要求布萊迪納城邦公民奧德賽作為執政官的第二秘書加入公民大會。」

「校長！這……」多年以來的夢想像一袋沙包砸在奧德賽的頭頂，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更何況是執政官的第二秘書這樣的高位，如果奧德賽真的成為了第二秘書，他將和艾科·塞菲斯平起平坐，不，甚至在政治地位上要略高一等。

「你必須做到，這是最好的參政方式。」梅卡洛施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向奧德賽下達命令。

奧德賽也不管那麼多了，俯身行禮：「遵從您的意志。」

「我的機械物理系學生伊利亞特啊！」

「我在。」

「我要你，」梅卡洛施的語氣忽然溫和了許多，「繼承這所學校，將我的意志傳承下去。」

校長說的話雖然溫和，但對伊利亞特來說無疑是極具衝擊力的。

蒂米歐魯格大學校長，無論在學校內還是城邦內都備受矚目，在學術界和政界都頗具影響力，是信仰科學的人們的精神領袖。

「我還太年輕了，做不……」伊利亞特遲疑著開口，但被校長立刻打斷。

「你當然不是下一任校長，但你從現在開始，就會被我當作校長候選人來培養，你要當上校長的話，恐怕還要過三四十年，除非你有什麼比『犬嗅』更加具有革命性的成就。」

「這是對外釋放的一個信號，你伊利亞特是要繼承我位置的人，懂嗎？」

「我還是不明白，這和我現在面臨的危機有什麼關係……」

梅卡洛施的耐心並沒有被消磨殆盡，他繼續溫和地說：「首先，校長候選人的名氣就足以讓你成為眾人的焦點，這樣教會要進行暗殺之類的行動就得掂量一下了，出了什麼事我也好插手，安保工作也好安排一些，當然，安排奧德賽當我的秘書也是同樣的道理；第二，要成為校長就必須涉及科學領域，既然你成為了候選人，就必須在我的『指導』下進行科學研究，那麼，你做出來什麼觸犯教會的科學成果，都可以由我來替你擔著。」

「說實話，你們的路都很艱難，但伊利亞特你容易觸及到教會的核心，所以你要承受更多的風險。」

「孩子們啊，你們是我早就看中的優秀人才，只是今天發生的事加速了我與你們會見的時間罷了。你們，要在未來的路上，背負起城邦的未來啊……」

「校長……」聽到校長以近乎無畏的精神幫他們想好了解決一切危機的退路，兩人早已被校長感動得熱淚盈眶。

校長，這未來，就由我們替您接著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