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卡洛施看向窗外，他忽然想到，蒂米歐魯格大學已經建校五十周年了。作為城邦內的最高學府和科學研究中心，梅卡洛施深深以它為榮。

但，在五十年前，它還不叫蒂米歐魯格，而是叫賢者會，一個類似於科學沙龍的組織。

梅卡洛施眼前的的景色漸漸模糊，那如潮水般舊日痛苦的回憶湧上心頭，將他拉回到五十年前的那一天。

一棟造型典雅的建築內，搖曳的燭光在窗口閃亮著，一群人的影子都被投影在牆上，建築裡的人正大聲討論著太陽運行軌跡的猜想與用太陽來進行白天的計時工作的可行性。

「根據我的長期觀察，發現……」只見一個擁有明亮的灰色眼眸的年輕人正站在一群人中間大聲表達著自己的發現及觀點。

那正是年紀還只有二十二歲的梅卡洛施。

那時候的他遠沒有現在這麼有名，看起來也沒有那麼睿智，蓬亂的灰色頭髮反倒顯得他有些邋遢。不過他的雙眼散發出來的激情與表現欲，倒是很有年輕人的特性。

「……所以，我們可以將三百六十五天作為一年，而一年分為十二個輪，七個大輪和五個小輪。不過，根據計算，每過四年，我的曆法就會慢上二十四個小時……」梅卡洛施漸入佳境，周圍的人也不時發出讚歎聲，似是恍然大悟。

「所以，我最終找到了問題所在——太陽運行速度的快慢。在一年中的第一輪之初，太陽運行的最快。所以我就決定，每隔四年，在日數最少的第二個輪，加上一天，我稱那一年為閏年，也就是說，那一年將會有三百六十六天。這樣……」只聽見門口傳來「砰」地一聲巨響，硬生生打斷了梅卡洛施的陳述。

正當梅卡洛施想要出言呵斥是誰這麼粗魯之時，只看見烏壓壓一片穿著繪有繁複精美花紋的鎧甲的人闖了進來，他們都帶著頭盔，燭光照在上面，反倒顯得陰翳深邃，只有泛著寒光的刀劍幾近耀武揚威地展示著無窮的惡意。

「聖騎士團……」當中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們。

聖騎士團組成的人牆中走出了一個穿著黑色修士服的人，他以傲慢的眼光打量著屋內的一切，像是這裏充斥著骯髒的東西，在這呆的每一秒都有嘔吐的風險。

接著他伸出兩根手指，向前微微一動：「都拆了吧。」

「你們要幹什麼！？」看見聖騎士團的騎士們毫不留情地開始破壞起這裏來，賢者會的成員騷動了起來，他們為了討論他們所鍾愛的科學才建立了這裏，絕不允許任何人將它毀掉！就算是神說要毀滅它，也得先踏過他們的屍體！

二十七人的同仇敵愾給聖騎士團造成了不小阻力，有的人死命地拽著他們精緻的盔甲；有的人抱住他們的腿使他們寸步難行；更有甚者，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翁舉起了自己的金屬手杖，顫顫巍巍地向正要抓向一旁的羊皮卷的聖騎士揮了過去，還沒砸到他自己就先無力地倒下了——他的心臟病發作了。

罵聲、喊聲、哭聲、物品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衝擊著梅卡洛施的神經。

「等等！大家停手！我認識那個牧師！」梅卡洛施幾近抓狂地吼叫著。

場面一度陷入詭異的安靜，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一些飽含著期望，一些帶著些許疑惑。但只有穿著黑色修士服的牧師沒有看向他，而只是怔怔地盯著那團蠟燭上微弱的火苗。

「威斯克斯，是你嗎？我是梅卡洛施，你的朋友梅卡洛施·福特菲提斯啊！」

「請叫我牧師大人。」

「不，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我們在以前……」

「賤民，你在說什麼！我沒見過你，公民梅卡洛施，我只是在執行主教大人的旨意，請你不要妨礙我。」

梅卡洛施看向威斯克斯的熱切的目光漸漸暗淡了下來，一種被遺棄的孤獨感和被背叛的憤怒感攥住了他的心，兩種強烈的情緒像兩團烈火，灼燒著他痛苦的靈魂。

聖騎士們見梅卡洛施不說話了，便再次動起手來，賢者會的成員們紛紛露出絕望的表情，轉過頭來，繼續以一腔孤勇想要去撼動那些青銅柱般強健的聖騎士們。

梅卡洛施緩緩蹲下身子，看著被碰倒了的燭台燃燒著這棟房子，看著被踹倒的同伴們一邊擦著血一邊踉蹌地站起，看著被拿走的捲軸被人隨手丟在一個箱子裏，四面八方的聲音像海水一樣將他淹沒，讓他感到絕望的窒息。

「梅卡洛施！快起來啊！他們走了！我們的一切都被搶走了！」

「梅卡洛施！他們要奪走我們的成果，我們去追！」

「梅卡洛施！」

「梅卡洛施！」

……

公民廣場上，一束火焰直衝雲霄，使公民廣場上的黑夜比白天還明亮。

廣場上的騷動喚醒了這座陷入沉睡的城邦，人們紛紛穿衣出門，朝著火光的方向走去。

「你們快住手！快停下！」廣場的火焰旁賢者會的成員們都在試圖挽救被丟棄在火焰裡的資料，包括梅卡洛施。

四周馬上聚集了大量公民，他們互相交談著，交換著他們各自所知道的情報，但他們與那些聖騎士一樣——都一樣冷漠。

「人性不就是如此嗎？觀賞著別人的苦難，讓別人痛苦的表情成為娛樂自己枯燥生活的一絲樂趣，畢竟，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梅卡洛施一邊搶著箱子，一遍絕望地想著。混亂間，他還看見了威斯克斯站在廣場的另一邊，無悲無喜。

很快，聖騎士們從賢者會搬來的羊皮卷就要燒完了。

「我要對你們施以最惡毒的詛咒！都下地獄去吧！雜碎們！」說完，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衝進了火焰中，只見他在火光中張開了雙臂，以無比深沉的愛，擁抱了科學，也擁抱了死亡。

「啊——那是我的論文！混蛋！你明白它的價值嗎！」只聽見一道尖銳的女聲響起。

一位穿著黑色長袍、帶著金絲眼鏡、擁有美麗銀色長發的女性像一隻發狂的母獅一樣，用自己修長纖細的手指抓向聖騎士那冷漠無神的眼睛。

「愛彌蘭爾！不要！」梅卡洛施出聲時為時已晚，聖騎士已經痛苦地嚎叫了起來，捂著自己流血的左眼。

愛彌蘭爾一把搶過聖騎士手中的羊皮卷，將其抱在懷裏，像是保護自己的孩子，此刻的她無疑是耀眼的，帶著偉大母性與捍衛真理的光輝。

怒火中燒的聖騎士猛地抬起了頭，死死用僅有的一隻眼睛盯著瘦弱的愛彌蘭爾。

梅卡洛施預見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聖騎士，也顧不得又一個箱子被拋入火海，他隻關心，他能不能阻止愛彌蘭爾被傷害！

聖騎士用力握住劍柄，猛地抽出，光滑的劍身映著赤色的火焰，彷彿來自地獄。

他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向愛彌蘭爾衝去，一腳踹在了愛彌蘭爾的腹部，愛彌蘭爾悶哼一聲，像一片秋日枯黃的葉片一般，向後倒飛出去，摔倒在地，金絲眼鏡也不知飛到了哪裏。

愛彌蘭爾吐了一口血，血跡爬滿了她白皙美麗的臉龐，但她依然緊緊抱著懷裏的東西。

聖騎士再次快步上前，一隻腳踩上了愛彌蘭爾美好柔軟的胸膛，劍鋒朝下，雙手握住劍柄，高舉，對準心臟的位置！

「不！」梅卡洛施大喊。

愛彌蘭爾銀色的長發逐漸被火光和血液染成了赤紅，一雙眼睛至死還保留著對聖騎士的不屑。

人群發出一聲驚嘆，像是看見了馬戲團上演了沒有見過的精彩馬戲，他們都如癡如醉地笑著。

梅卡洛施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沒有想到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沒想到他會被老友背叛，他沒想到賢者會一夜之間被摧毀，他沒想到他愛戀的那個知性優雅的女孩會被屠戮！

「去死！混蛋！」梅卡洛施狠狠用肩膀向那位踩著愛彌蘭爾屍體的聖騎士撞去，只可惜，並沒有撼動分毫。

「吼！」聖騎士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向梅卡洛施揮拳。

梅卡洛施隻覺得左邊太陽穴一陣劇痛，接著他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在傾倒九十度的世界裏，他看見了愛彌蘭爾的金絲眼鏡被紛亂的人群踩得粉碎，大批的人潮還在往這邊聚集。

即將昏迷之際，梅卡洛施看見治安官姍姍來遲。

愛彌蘭爾，對不起。

然後，就是還沒說出口的，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