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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刀》第36章 36
梁聿之第一次和女人逛商場,沒想到是給自己買禮物。

大約是心情最好的一個生日,他一路都很想笑,某人說挑禮物是真挑禮物,一臉認真,走到哪個店都問他要不要進去看,賣相機的,賣皮帶的,甚至是黃金首飾。她想幹嘛,買婚戒嗎?

奇特的腦迴路。

但他受用極了,也不說喜歡哪樣,就由著她,哪家店都進。

到最後,眼看真要誤掉飛機了,才隨手指了個門頭:「要不我挑塊手錶吧。」

就真的進去看了,也很快挑好,黑色的運動款機械錶。

西澄看過他之前戴的表,她也認得出品牌,很懷疑他是不是趕時間,隨便敷衍一下,拿回去也不會戴。

但她沒問,既然他選好了,她就結了帳,卻見他試戴了那表就不摘了,叫人家直接把外包裝盒擱進手提袋裡。

也許只是在她面前戴戴吧。

西澄看了下時間,確實已經不早。梁聿之卻還是堅持送她回去。

車子停在她家院子外的路邊。他忽然記起過年那時候,他們第一次過夜,她不聲不響走掉,後來再見的那天就是在這個位置,這個時間,這輛車裡。

那次還沒多明晰的感覺,現下卻很清楚,捨不得走。

「你手續辦完,早點回去吧。」他對西澄說。後者點了點頭。

目光碰了會兒,短暫的緘默。

梁聿之在剋製情緒。

「嗯,那你現在可以下車。」他淡淡一笑。

西澄有點意外,他居然沒有要親,她比劃了手勢說「再見」,之後下車,繞過車頭,卻聽到聲響。

一回身,被拖著手拽過去,推到車門上。他的手墊在她腦後。

梁聿之頃刻壓過來,幾乎是故意去咬她,解掉嗓子裡難耐的乾癢,西澄呼吸彷彿被封住,有種窒息感,抬手揪住他袖口的布料,感覺他溫柔了一點,然而喘息的間隙下巴被掐住,他又徑自低頭繼續。

雖然到後半程緩和了不少,但整體仍然算是個殷切又暴烈的吻。

西澄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麼排斥,甚至身體有明顯反應。

她將原因歸結到最近沒能紓解的生理需要上。

好一會,梁聿之才終於放過了她,他深吻過後的臉微微泛著紅,貼著她的唇,感受她呼吸跌宕,最後說:「別那麼吝嗇,多給我發點消息。」

西澄看著離她極近的眼睛,點頭。

有唐峻的配合,一切程序都很順利。

整個過程並沒有拖延很久,十來天的時間,工商部門審核通過,斯楊的股權變更登記完成。

拿到股權證書的第二天,唐峻叫西澄回家吃飯,她拒絕了,說有事,隔天再過去。

當天中午,西澄約見鍾越,直到傍晚從鍾越家裡離開。

坐上計程車時,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她總是第一時間看他的頭像,真喜歡那個消波塊。

對話框裡新來的那條,問她明天回去嗎?

西澄敲了幾個字:後天吧。

明天是工作日的末尾,周五。後天周六。

梁聿之退出聊天框,開始看機票,沒什麼原因,純粹周五下午他有空,提前一天回去,就當接她回來。

西澄第二天睡到中午還沒起來,周姨上來叫她,還以為她生病了,結果真的就只是在睡覺,也就隨她去了。

午飯也直接睡了過去。

一點多,從床上爬起,洗漱穿衣,下樓見外婆和周姨都在廚房,做那種好吃的寬片糕。上一次做還是過年。

周姨歇下來,煮了碗面,西澄吃完,過去幫忙碾碎榛子、核桃仁,外婆講究,不願意用新式的破

壁機,廚房裡一直有個老式石舂,西澄用得不熟練,慢吞吞弄了好久,才有油汁出來。

做糕點的整個程序真是麻煩。

西澄第一次看了全程,想著她是不高興做這種東西的,再喜歡吃也不行。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算蒸熟了第一鍋。

西澄吃了很多,告訴外婆,晚上她回唐家,不要等她吃晚飯。

從廚房走出去,過了會又進來,打了行字給周姨看。

周姨驚訝看看西澄,轉頭對灶邊忙碌的老太太講:「西西講送您回紹興老家看看親戚好不好?」

老太太幾乎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西西,蒼老的布滿皺紋的眼睛紅了起來。

西澄朝外婆笑了笑,手語說:「等空了可以收揀東西了,這兩天我來安排。」

三點一刻,梁聿之落地虹橋。司機已經提前把車開過去等,他沒回自己住處,直接去找西澄,到她家剛過四點。

周姨來開的門,驚訝得很,看他風塵僕僕,面帶疲倦的樣子,問他是從哪裡過來,不是上周走了嗎,這是從北京回的吧?

他笑笑答一句「是的」。

「熱壞了吧,快進來。」周姨頗受感動,心道這小梁先生真有心,但凡回來一趟總記得來看老太太。

梁聿之隨她往裡走,沒看到西澄,只見茶廳裡攤了一地的東西,有些舊書、相冊,還有些盒裝的工藝品,木雕之類的,老太太正戴著老花鏡在那翻揀,抬眼一看,笑著喊他「是聿之呀」,叫他過去坐。

「您這是在忙什麼?」他坐到旁邊一張矮凳上。

周姨倒了茶水過來,隨口回答,「西西講要送老太太去紹興老家,趁著這收拾的功夫,把舊東西理一理,不必要留的也要扔一些,有些老物件,老太太恐怕還想帶回家去。」

「怎麼沒看到西西?」他喝口水問一句。

「去她爸爸家裡了,在那邊吃晚飯。」

還真不巧。

梁聿之放下杯子,彎腰對外婆說:「我幫您的忙。」

他將手邊一些舊書拾掇過來,每本讓老太太過目,按她的意思擱在旁邊疊放好。周姨也蹲在邊上,東西實在是多,舊書收到差不多,摸到兩本練習冊,初中生的。

外婆也認出來,笑著講:「西西的,小囡東西瞎放。」

梁聿之見那發黃的封面上寫著她的名字,挺好看的字,他頗有興趣地往後翻幾頁,都是紅色對勾,看來那時候她是有好好學習的。

將這練習冊放好,聽旁邊周姨的聲音,「這樣老的照片也有。」

他側過頭,見她們在看相冊。

老太太笑:「那年泊青頭一回同西西照相,老楊照的,看西西那樣不高興……到後頭幾年,越照越歡喜。」她講著,相冊挪過去,「你泊青小叔。」

梁聿之接過來,看到第一張,西澄十多歲的樣子,個頭到梁泊青胸口,小小一張臉,短頭髮,眉蹙著,淡紅的唇抿得很緊,確實是不高興的。

往後翻,每年都在這院子裡,臘梅旁邊。

她的頭髮變長,微蹙的眉漸漸舒展,緊抿的唇也越發放鬆,到後面兩張,並不是正面朝鏡頭,她側了一點臉,看著梁泊青,被風吹起的長發和她的笑容一起被定格在照片裡。

那樣的笑,梁聿之沒見過,明明羞澀,眼睛裡卻漾著亮晶晶的光。

莫名的,那光令他覺得刺眼。

看了片刻,他合上相冊擱到一旁。

周姨翻到一本素描本,正給老太太看:「西西畫畫的本子,這後半本都是梁先生……」

「西西就愛畫他,念初一報名美術比賽,泊青當她模特,三個小時不動的呀,老楊講他傻子。」

周姨笑出來:「是梁先生能做

出來的事,我看他就老實的,這樣子教書學生還不爬頭上去。」

「學生怕是不會,也只有我們家裡西西給他大苦頭受了。」

兩人邊講邊笑。

等那畫本擱到邊上,梁聿之拿到手裡翻開,一直翻完,放回原處。

忙到五點多,那摞東西理好,洗過手,老太太想起來招呼客人,「有新做的寬片糕呀。」喊周姨盛來,拿給梁聿之。

他似乎反應了一下,抬手接了。

「上回就想你嘗嘗,看看合不合口,西西愛吃,每回吃掉一盤。」

梁聿之咬了一口,很甜的味道,他不喜歡,但還是吃完。

外婆又遞去第二塊,也沒拒絕。

最後,整盤都吃完了,外婆以為他很愛吃,喊周姨把剩下的拿保鮮盒子裝起來,說讓他臨走時帶走。

等到那盒寬片糕裝好,周姨張羅著做晚飯,他才想起來告辭,老太太留了幾句,見他不出聲,便送至門口,糕點塞入他手裡,叮囑「開車子當心」。

出門坐進車裡,手機突兀地震動,有消息進來。

梁聿之無端惱火,皺著眉解鎖屏幕,聊天框跳出一串文字。

【據斯楊公告,公司控股股東唐西澄擬將其持有的全部股份(佔公司總股本20%)對應的表決權、提案權、股東大會召集權等股東權利獨家且不可撤銷地委託給股東鍾越行使,委託期限為協議生效之日起48個月,同時,雙方簽署了一致行動協議。股東鍾越已於今日提請召開股東大會,斯楊控制權或變更。】

方重遠接著發來下一條:「你的唐小姐挺厲害啊。」

六點半。

西澄在唐家二樓的臥室,她以前住過的房間。她將抽屜裡的東西揀了幾樣出來,有兩個相框,是她和楊瑛的照片,另有一塊舊手錶,一個壞掉的3,全都扔進包裡。

還未出房門,已經聽到樓下的聲音。

她提著包,沿著樓梯往下,映入眼裡的是下面廳裡的人暴怒的臉。

還剩兩級台階時,一道身影衝過來將她拽下去,在那巴掌要甩下來之前,西澄用力掙開了。沙發那邊,保姆被這場景嚇住,不敢出聲。

唐峻被搡得倒退一步,俞欣眉扶住他。

「你告訴我,鍾越給你許諾了什麼?」唐峻臉色鐵青,形容難看至極,幾乎朝西澄吼叫,「你還是不是我唐峻的女兒?」

「你配做父親嗎?」西澄欣賞地看著他此刻的臉。

「你……」

俞欣眉面上陡然變色。

西澄卻只看著唐峻那張失了血色的青白的臉。

「你明明已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到底為什麼這樣?」他的表情昭示他是切切實實的驚怒、不解。

「我只是為了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你們讓我經歷了什麼。」西澄看著他,「你沒資格質問我,也不配知道答案。」

西澄再不看他,往外走,一直走出門。

有人追了出來。

「唐西澄,是誰教你做這些?你早都預謀好了對不對?」

「真厲害啊,對自己都這麼狠得起來。」俞欣眉冷笑,「連梁家那位也拿來算計了吧,楊瑛可比你差遠了,你小小年紀,這麼卑劣,這麼不擇手段,就不怕報應嗎?」

「這話你最沒資格說。」西澄全無表情,「你們不卑劣,你們道德底線高,唐峻能得到斯楊?你能進唐家?你能在斯楊有那3%?真有報應,你們兩個都活不到今天,真有報應,被車撞就該是你們的兒女。」

西澄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狹小的瓶子裡很多年,到今天這個瓶子炸掉了,她得以釋放,所有的戾氣和陰暗全都膨脹放大,無所顧忌,暢快淋漓。

俞欣眉氣到失控,

「你把斯楊交給別人,你不怕楊瑛死了都不安嗎?」

「那等你下去了,你去告訴她吧,她要是知道我做了什麼,不替我鼓掌她都不配做我媽。」西澄撂下最後一句,「回去哭吧,不奉陪了。」

她朝院子外面走,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腳步倏然頓住。

那片茂密薔薇旁,立著一道身影。

對視的第一眼,彼此都極冷的一張臉。

梁聿之直直地看著她,他的眼睛裡沒什麼內容。

良久的沉寂。

天剛剛擦黑的傍晚,沒有一絲風,難以忍受的悶燥。

「不是會說話麽。」過分平靜的聲音,「不必繼續在我這裝啞巴吧。」

看起來仍是冷靜自持的。他沒有怒不可遏。

西澄站在原地未動,她依然陷在上一刻未平復的情緒裡。

梁聿之忽然走近一步。

「你沒選梁泊青,是因為他有女朋友你無從下手,還是覺得,在梁家他一個私生的不如我有話語權?又或者是……」停頓半秒,他低眉笑了下,再抬眼時眸光森寒,出口的每個字都冷了幾度,「你愛他愛到捨不得利用?」

他眼神裡薄薄嘲諷。

西澄頓了一下,說:「我沒有要求你做過什麼。」

聽起來輕描淡寫得過分。

梁聿之的唇閉緊,薄如刀鋒,整張臉到這時才徹底地冷了。

沒告訴過她,他想象過如果會說話她的聲音是怎樣,一定很好聽,事實上的確好聽,然而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像蜇人的毒刺。

他想問問她,你原本打算怎麼處理我呢,是繼續裝作喜歡我,回到北京繼續和我睡,還是已經用完可以丟掉了?

她的眼神就是明明白白地欺侮人,她什麼話也沒說,但已告知了一切。

這兩種結果沒什麼區別。

「你沒其他的話要說?」

「對不起。」

片刻的沉默。

梁聿之唇瓣翕張,淡漠地說,「不必對不起。你也不容易,花那麼多時間同我虛與委蛇,還差點搭進一隻手,這代價超出你預期了吧……」他扯扯唇,笑了,「何必呢,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你長得也不錯,直白地來告訴我你拿身體交換,很尋常的事,甚至是任何其他女人也都一樣,我未必……」

未必不會同意。

幾個字抵在喉間,仿似吞進火炭,炙烤他的自尊,也昭示他的自欺欺人。

他別開臉,一瞬間眼裡的頹唐幾乎遮掩不住。

不想再講。

毫無意義,只會令恥辱加倍。

不過就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切齒拊心又怎樣,指望能向毒蛇討到什麼說法?

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滑稽可笑。

車子呼嘯而過。

並不是朝市區方向。

車外房屋、樹木、高草一路急速後退。

疾馳許久,突然急速剎車,猛地停住。

車門打開,那道身影出來,走到路邊嘔吐,半晌,扶著樹站直,解下腕上手錶,扔進旁邊水溝。

八點鐘,鄒嘉加完班,從公司離開,走到樓下看到靠在旁邊牆上的人。

她認出來:「西西?」

西澄朝她走過去,到近前,脫力一般地伸手抱住她。

鄒嘉一愣,「怎麼了?」

忽然感覺肩頸濕熱。

西澄臉頰貼著她的身體。

鄒嘉聽到低低的一點聲音:「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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