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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巫雨6(1)
艾絨要走了。

走之前,她去了女兒的墳上。女兒的墳在一片樹林裡,小小的一個土包。林子裏,一年四季都有鳥鳴。安眠於土中的小姑娘,也許到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地方。她可以聽著鳥叫,聽著嫩葉的擺動與枯葉的飄落而無憂無慮地長眠於這片安靜之中。

艾絨已有許久不來看女兒了,那個小小的墳使她感到有點荒涼與陌生。她彎下腰,將墳上的雜草一一除凈,然後從一旁的土堆上摳下一塊一塊泥土,將它們掰碎,均勻地撒在女兒的墳上。不一會兒,墳就成了新墳,顯得很有活氣。她又采了許多色澤鮮艷的野花,然後一朵或三兩朵地丟在新土上。

陽光穿過枝葉,照在這座花墳上。

艾絨對著墳說:「媽媽要走了……」說著,淚水頓時汩汩而下。過了一會兒,她雙腿一軟,跪在了墳前。她低著頭,先是無聲哭泣,繼而啜泣有聲,繼而竟號啕大哭。

油麻地的人聽到這番哭泣,紛紛向這邊走來。最先來到的都是一些女人。她們並沒有立即上去勸她,而是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落淚。她們一邊流淚一連說:「這小丫頭可好玩了。

」「可讓人心疼了。」……過了一陣,她們才走上前來勸艾絨別哭。但勸著勸著,她們就越發的悲傷,哭聲更大,淚流不止。誰也不能勸起艾絨,她像長在了地上一般,將頭抵在新土與野花裡,讓淚水打濕了新土與野花。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女人們為她讓開一條路。她走到艾絨身邊,用僵硬的黑枯枯的手,輕輕拍打著艾絨顫抖的後背說:「好寶寶,別哭了……」

眾人都說別哭了。兩個力氣大的年輕姑娘趁勢過來,這才將艾絨從地上勸起。

在離開墳時,艾絨不時掉過頭來,看一眼女兒的墳。這是她與油麻地的惟一聯繫,但它也將永遠消失在她的記憶裡。

艾絨走時,將琵琶留下了,留在了漫長的歲月裡。

她什麼也沒有帶走,隻提了一隻皮箱。許多年前,她就是提著這隻皮箱來到油麻地的。

朱荻窪將一條船收拾得乾乾淨淨地停靠在碼頭上。

杜元潮一身乾淨地抓著竹篙站立在船頭上。他的臉色,顯得很平靜,彷彿他只是與艾絨一道去趟縣城,或是傍晚或是明日,就會回來。

整個油麻地,凡是能夠走出家門的人,都走了出來,或是站在河邊,或是站在橋上,等著那條木船行過大河,行向遠方。他們似乎並不感到突然,在他們看來,艾絨是一隻鴿子,一隻品種高貴的鴿子,它長途飛行,翅膀受傷,落腳此地,心卻永遠在來處,總有一天還要飛走的———哪怕是已生兒育女。油麻地人對艾絨這麼久也未飛離油麻地,就已經有幾分驚奇了。

杜元潮撐著船,線路極其分明地行駛在水面上。

這一年的初夏,將成為油麻地人一份永久的記憶。他們眼看著一道風景,消逝在水天相接的蒼茫之處。

「我走了,油麻地。」一場夢。淚眼裏,村莊影影綽綽,人群也影影綽綽,一切皆影影綽綽。一道風景,也在漸漸地從艾絨的視野裡退出。

河灣的那棵大樹下,早站著采芹。當年,她出嫁楓橋,船行過時,杜元潮也是站在這棵大樹下目送她的。

艾絨站了起來,向她無聲地搖著手。

船將消失時,采芹從頭上摘下了杏黃色的頭巾,向遠方揮舞著。船終於無影無蹤,頭巾從采芹的手中滑脫出去,飄落在水面上。她心中悲切不已,抱住大樹,失聲痛哭。……

船正在駛向輪船碼頭。

空闊的水面上,就這一條船。天凈風輕,水波溫柔。十幾隻鳥,劃動翅膀,在天空低低飛翔,速度慢得幾乎沒有船快。

艾絨先是背朝杜元潮而坐,以面迎風。空氣濕潤至極,也令人愜意至極。她用雙手抱住雙膝,將下巴放在雙膝間。或是怕風,或是因為陽光與波光的刺激,眯覷著眼。

竹篙在杜元潮手中滑動著,水珠滴滴答答地滴在船頭與水中。隨著船的前行,他的心中漸感空落。

不知什麼時候,艾絨轉過身來,面朝杜元潮而坐。她像一個熱戀中的少女,陶醉地欣賞著杜元潮撐船的動作。多少年過去了,杜元潮除了增添了少許白髮,身材、體型居然沒有太大的變化。草在草中枯了,鳥在鳥中老了。歲月如風,吹著村莊,也吹著他,然而村莊彷彿漸漸老了,他卻還是從前的樣子。她在想: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他當書記時,就是一個書記的樣子,即便對每個人微笑著,也是威嚴的。他什麼農活都能幹,只要一出手,就把別人都比下去。他乾淨,他斯文,他寫一手好字,不像是這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他瘋狂,他溫柔,他悲憫,他狠心,他像個單純的孩子,卻又足智多謀、深不可測……這個男人與她生活了這麼多年頭,而至今她還是覺得他遠離她而立,有點兒影影綽綽。

快到輪船碼頭了,時間卻還有許多。杜元潮放下竹篙,正好是順風,任由船自己漂去。

他們默然無語地對望著。

「還記得那天夜裏你在地裡割麥子嗎?」

艾絨望著他,點點頭。

麥浪與月光,寂寞與疲倦。

「你一邊哭,一邊割。」

艾絨微笑著,眼睛開始潮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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