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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瘋雨/胭脂雨4(1)
傍晚,戴萍趕到了油麻地。

那時的林文藻,脖子上的長筒襪已經被解開,被人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安然躺在他生前所用的床上,並被蓋上了一床薄被。戴萍在幾個以前與她同事的女教師陪同下走進了林文藻的宿舍。她在距離林文藻的床大約二尺遠的地方站住,看著林文藻年輕但蒼白如紙的面孔,不一會兒,雙唇顫抖,用手一下捂住嘴巴,緊縮起身體,喉嚨裡發出嗚咽之聲,眼淚順鼻樑而下,流到嘴角,又流到好看的下巴,直滴落到磚頭地上。

幾個女教師或摟著她的肩,或抓著她的手勸她,並將她扶出這間屋子。

校園裏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但還是人來人往。隔個一年半載死上一個人,這對於油麻地的人而言,無異於盛大的節日。自然會有悲哀,但在一驚一炸之中,也有說不出的興奮與激動,彷彿那死水般的生活,忽然有了湧動的波瀾。丟下手中一切,看死人,這是油麻地人的一大喜歡,更何況眼下的這個死人死得非同尋常呢?儘管校方幾次轟趕人群,但終無濟於事。

戴萍的到來,立即吸引了無數的人。

油麻地的人很高興見到這個能歌善舞、身段兒迷人的女教師。他們圍攏過來,癡癡獃呆地觀望著,他們很想看到此時此刻的她究竟又是一副什麼模樣。

幾個女教師叫著:「讓開讓開!」在人群裡擠出一條道來。

戴萍一直低著頭無聲地流淚。

當戴萍被幾個女教師扶入一間宿舍後,還有幾個人不屈不撓地趴在窗子上向裡張望著,一個女教師生氣地拉上了窗簾。

於是,在校園各處走動的人們,就開始議論戴萍、戴萍與林文藻的風流。女人們說著說著,就有了憐憫之心,而男人們說著說著就想到別處去了———這是他們一生樂於說道的好地方。

一個站在人群後面的花斑禿子,突然說:「這女人,騷得很哩!」

人們立即回過頭來看花斑禿子。

花斑禿子說了一句油麻地的男人們在談論女人時最愛說的一句名言:「這女人,那地方就像油麻地的天氣,一年四季,沒有幾天乾焦的。」

幾個年輕的女人聽罷,斜眼掄了一下花斑禿子,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扭頭走到另一邊去了。

「假正經!」花斑禿子很不滿地小聲說。

當天,公安局的白色小輪船沒有開走,只是從小學校後邊的河邊挪移到了油麻地鎮前的大河邊上。

從鎮委會臨時辟出了一間屋子,作為公安局的詢問室。從下午四點鐘開始,就開始有人接受詢問,到了夜間十二點,就有十多個人接受了詢問。

十二點鐘以後接受詢問的是戴萍。

今日油麻地之夜便成了不眠之夜。鎮上一直有人在走動,甚至有幾個膽大的好事者,悄悄潛到了那間詢問室的窗下進行偷聽。又不敢長久偷聽,隻沒頭沒尾地聽得幾句就又趕緊溜開,回到一個草垛下或一戶人家,那裏正有幾個人在議論,於是就將這偷聽來的話,添油加醋地轉述一通。

整個油麻地都沉浸在因對案情的分析帶來的巨大的歡愉中。誰知道得多,誰聯想得豐富並有可信性,誰在這方面顯得有經驗與知識,誰就成為此時的重要人物與言談中心。油麻地有的是這方面的人才,一有風吹草動,這些能人便會從各個地方冒了出來,成為耀眼的亮點。

從早晨到現在,邱子東一直沉默不語。從得知是林文藻死於室內的那一刻起,他心裏就感到有點兒恐慌與不安。當他走到鎮上,看到人們不自然的目光和聽到過於親切的問候時,他的恐懼與不安便加深了。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明,也分外的妖嬈。

那隻白色的小輪船,明晃晃地停靠在大河邊上。

邱子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的樹陰裡,一直在看著這隻白色的小輪船。在他的記憶裡,他至少有十次以上看見這隻船從城裏開來,在某一個地方用手銬銬了一個人,然後將他押到船上,在兩岸無數的目光下,這船屁股突然往水中一埋,接著浪花翻騰,船首高昂,船的肚皮輕貼水面猶如一隻碩大的水禽飛走了。

此時,戴萍還在接受詢問。幾乎到天亮,這場詢問才結束。

接下來的幾天,幾個公安吃在油麻地住在油麻地,到處走訪,到處找人談話。油麻地的人不時地看到他們夾著皮包閃現在油麻地的大街小巷裏。每當誰看到他們時,都會無端地感到一陣緊張,彷彿林文藻的死與他有關一般。

這天,公安決定與杜元潮交換一下意見,聽聽他的看法,地點就在鎮委會。杜元潮讓朱荻窪出去,將鎮委會的大門鎖上了。

公安說:「杜書記,一直還未能聽到你的意見。」

杜元潮笑了笑說:「我的意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對現場的察看、你們這幾天以來的調查。」

公安說:「我們還是想先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林文藻的死,是自殺還是?」

杜元潮說:「我不是搞公安的,我作不了這個判斷。但我可提供一個材料供你們參考。就在林文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到過我家。那天,下雨,他舉了一把黑布雨傘。當時,我家裏人正在吃晚飯,問他吃飯了沒有,他說沒有,我們就留他吃了飯。飯量還不小,記得他喝了三碗粥,還要再添,而鍋裡已沒有粥了,搞得我愛人很窘。林文藻有點兒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飽了飽了。吃完飯,他就坐下來跟我談文娛宣傳隊的事,說他剛寫了一個小劇本,還把劇本的內容說給我聽,興緻蠻高。不是周會計來找我說事,他還要繼續談下去。那天晚上,我沒有覺察出他有絲毫的異常。記得出門時,他還用手拍了拍我女兒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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