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女與漢奸的傾城之戀:那時煙花》八、出名要趁早(4)
「潘多拉?好像是希臘神話裡一個美女的名字是吧?」黃裳笑:「就是的,美麗,而邪惡,把疾病、災難、猜疑、妒忌散播出去,卻把希望關在匣子裡,自個兒緊緊抱著。」她知道黃坤開得起這玩笑。
果然黃坤不以為忤,反覺得意:「那倒的確很像我。好,以後我就叫這名字了,潘多拉。」
3、
夜晚的萬牲園是瘋狂的,它是上海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這一重要特徵的集中縮影——繁華、奢迷、五彩繽紛,充滿著肉慾與金錢的誘惑。
其他城市的娛樂場所,不過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中國古典式的風月,雖然香艷,到底敦厚含蓄;而上海的萬牲園,卻是張揚的,浮躁的,急不可待的,是「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被酒汙掉的,不只是歌妓舞女的裙,而是整個上海的上流社會,各國客人各種膚色的女子的裙——英、法、美、俄、日,黃白人種魚龍混雜,蔚為大觀。
在這裡,白俄女子個個都有著傳奇的背景和顯赫的頭銜,不是某過氣將軍之女,就是某沒落親王后裔。她們有著雪白的皮膚、碧深的眼睛、血紅的嘴唇,身上的衣服薄而透明,露出兩條健碩的腿來,大腿的曲線是一流的,踢得高高地,彷彿要踢破天去,可實際上她們在異國的遭遇裡早已破滅了所有的凌雲壯志,不過是在跳一種當今最時髦的卻爾斯登舞;
與她們相比,美國少女的線條要簡潔明快得多。她們的笑容明亮而單純,皮膚緊緻光滑,大聲唱歌,瘋狂勁舞,還來不及學習憂慮,也不懂得什麼規矩,眼裡看到的不過是美酒靚衫,心裡所想的也不過是及時行樂。她們的淚水和歡笑一樣地廉價,就像她們的索取與奉獻都一樣地輕易而興高采烈;
日本女人如果不穿和服,則不大容易辨認,因為在擁擠的萬牲園裡,她們沒什麼機會表現出那標準的姿勢來——低低地彎著腰,踏著細碎的步子走在南京路上。即使躲避汽車,也要先鞠一個躬,然後才慢慢行開——但是有一個訣竅,可以通過她們旁邊的男人來判斷——因為日本男人的標誌性的小鬍子和努力挺直的胸背是出賣他們身份的最好記認;
還有柔媚多情的法國少女,她們都有一式一樣的金色鬈髮、藍色眼珠,和一式一樣的笑容與媚態。她們是愛的化身,是「艷遇」的代名詞,隨時隨處、身體力行地增加著上海灘頭的浪漫色彩;
然而最美的,仍然是頷首平胸的中國女子。她們處在文明與落後、時髦與保守的夾縫裡,一隻眼睛銜住了對過的男子,另一隻眼回顧著身後的小姊妹,眼角猶帶著整個的周圍環境。每個上海女子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天生交際高手。可是她們並不急於表現自己的交際手段,總要留那麼一手,供自己獨個兒回味和暢想。她們不喜歡將舞跳得太瘋,將話說得太滿,將路去得太盡。留有餘地,是上海女子的處世哲學,永遠不會吃虧。
黃坤不是上海人,她只是一個遲到的初來者。可是黃裳驚訝地發現,黃坤就好像天生是屬於上海的,她那種浮艷驕縱的態度與萬牲園的奢華是如此地合拍,那些音樂、那些舞步,彷彿早就印在她腦子裡的,隨便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若合節拍。旋轉彩燈下,她的臉上、眼中都流著灧灧的光,妖嬈地魅笑著,有一種翠艷的感覺,宛如金鉤兒釣金魚,嚴絲合縫,再搭襯沒有了。最要命的,是黃坤夠大方,夠急切,有種參與的熱情,這位大小姐雖然出身名門,可偏偏有種暴發戶的迫不及待,好像當紅舞女紅過了頭,來不及地要抓牢點什麼,人生得意須盡歡。
休息的當兒,黃裳由衷地讚歎:「你才應該是住在上海的。」
黃坤也笑著,傲然地說:「你看著吧,我會喜歡這個城市的,這個城市也一定會喜歡我。」接著又不放心地叮囑一句,「你沒有跟人家說我結過婚吧?記住可要替我守密啊。」
黃裳又好氣又好笑,故意道:「有人說,秘密的去處有三種:從左耳進右耳出的人,是豪爽大度的人;從耳朵進去就爛在肚子裡的,是謹慎持重的人;而從耳朵進卻從嘴巴出來的人——是女人。你會相信我能守得住密嗎?」
「去你的!」黃坤撅起嘴,嬌媚地推了黃裳一把,咯咯笑起來,「你要是一口答應保密,我或許不信;可是你說女人天生守不住密,我反而會相信你會與眾不同。」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兩人一齊笑起來。同來的導演明星們不由將視線望過來,柯以問:「兩位黃小姐,說什麼這麼好笑?」
黃坤斜著眼睛說:「我們在說你啊。說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哦,那我是什麼人呢?」
黃坤見他上當,越發要賣關子,其實也是賣弄風情:「是什麼樣的人呢,倒還沒有弄清楚;不過,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你不是哪種人。」
「不是哪種人?」
黃坤纖腰一挪,大幅度地向後仰去:「不是女人啦!」又故意問旁人,「倪格閑話阿對?」
旁邊的人也不由得笑了,也故意打著蘇白回道:「密斯黃格閑話一句勿錯,真真格過來人哉。」
黃坤得意地向黃裳拋了一個眼風,那意思是:「看吧,潘多拉來了!上海是屬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