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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才女與漢奸的傾城之戀:那時煙花》五、人遠天涯近(3)
3、

要說家秀的公寓,誇張點說就是一個小型聯合國。

原本租界裏的公寓房子就多外國人出入的,而家秀家裏又不用一個中國人,印度聽差,法國廚子,白俄司機,連隨身女僕也是個口音生硬的英國鄉下女人,帶著個小姑娘,七八歲了,替家秀做點跑腿遞茶的雜務。

這一天,那小姑娘海蒂突然回來說:「我剛才去仁心醫院替黃小姐拿葯,看見內科的林醫生,說是黃小姐哥哥的兒子也在醫院裏。」

英國人排不明白中國人的那些親戚,不曉得「侄子」、「姑姑」這些稱呼,每每說起來總是「某某哥哥的孩子」或是「某某父親的妹妹」。

家秀聽了,心知是黃帝,趕緊找出電話號碼搖到仁心醫院去找林醫生。林醫生是黃家的老朋友,同家秀和依凡都是認識的,立刻很熱心地報告說,黃帝不過是身體虛弱,沒什麼大毛病,再打幾天營養針就要出院的。家秀便又問,有誰在醫院陪護,說是通常是林媽和一個老男僕,晚上則只有保姆林媽一人。家秀便沉吟著不說話。林醫生於黃家的情況多少知道些,便心照不宣地說,禮拜二晚上是他值班,不妨請黃小姐和趙小姐來醫院參觀。

趙依凡知道了這番安排,自是急切不已,恨不得一覺醒來就是禮拜二晚上。可恨那日子只是同人過不去,**苦短時它過得飛快,秋夜綿長時卻偏偏一分一秒地延挨,時針與分針都凝固了似的,半天不見走一步。

但是再難挨的日子也總會過去,到了禮拜二這天晚上,趙依凡誠惶誠恐地,早早換好衣服等著家秀髮令動身。

家秀說:「去醫院,不必穿得這樣隆重吧?」

依凡不允:「我六七年沒見孩子了,可不想一見面就讓他覺得我老醜。」可是臨走卻又猶疑起來:「要不,我還是換一件的好。」

這樣子拖拖拉拉地到了醫院,已經是夜裏九點多,林醫生早在門口等候了,見了面,也不多寒暄,直接把她們帶到特護病房裏來。

那林媽是早已得了消息的,一見趙依凡,由不得紅了眼圈:「奶奶,你可來了,弟弟想你呢。」

依凡的眼淚早已斷線珠子般垂下來,哽咽說:「小帝怎麼樣?」

林媽向病床努努嘴:「剛剛打過針睡著了,林醫生說不礙事的,痊癒就在這兩天了。」

依凡坐到兒子床邊來,貪婪地看著他蒼白透明的臉,長長的睫毛,小鼻子小嘴,睡裡夢裏還緊緊皺著眉,好像不勝煩惱似。但是沒看一會兒眼前就已模糊了,不得不用手去擦,可是那眼淚就像存心與她作對似,怎麼擦也擦不凈,再不能清楚地看兒子一眼。

家秀推推黃帝:「小帝,醒醒,看誰來了。」依凡待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黃帝朦朧地睜開眼來,愣愣地看看四周,忽然一扁嘴對著林媽哭起來:「林媽,怎麼這麼多人呀?我害怕。」

家秀有氣,搡了他一把,教訓道:「怕什麼怕?哪裏來那麼多人?這是林媽,我是你姑,這是你媽,你怕哪個?」

林媽自然是認識的,姑姑雖然疏於往來,可也每年見面,但是這位服飾華貴滿面淚痕的女士居然是媽媽,卻令黃帝大吃一驚。在他心目中,媽媽是一個遙遠而飄忽的符號,是繼母孫佩藍口中那個「沒心肝的女人」,是每年聖誕從不同國度寄來的花花綠綠的明信片,是古書裡或是新歌裡忽然跳出來的一些念想,是記憶中一次次去證實去擦清卻越來越不清晰的模糊影像,如今竟然這樣近這樣逼切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反讓他一時接受不來。

但是呆了一呆,他也就明白過來,定定看了依凡半晌,忽然「哇」地一聲,更加大哭起來:「媽媽呀,姐姐被他們關起來了,要死了呀!」

4、

在黃帝住進醫院的同時,黃裳也得了痢疾病倒了。上吐下瀉,渾身無力,一日更比一日虛弱,像一盞紙燈籠,風一吹就要滅了。

崔媽拚著挨罵到上房裏彙報了幾次,二奶奶隻答說「知道了」,卻遲遲不見請醫問葯。崔媽急了,一日瞅著二奶奶不在家,找個機會又向黃家麒求情,說:「小姐畢竟是老爺的親生女兒,養得這麼大了,又正是好年齡,難不成就看她這樣死了嗎?讓親戚聽著也不像,以為爺心狠,害死自己親生女兒。改天要是有人問起小姐得的什麼病,是怎麼死的,可叫大家怎麼說呢?」

黃二爺聽了,也覺堪憂,可是明知送醫診治二奶奶一定不會同意,隻好含糊說:「你先下去吧,這個我自會想辦法。」

隔了一天,黃家麒便到黃裳房裏來了。黃裳躺在床上,已經只剩下半條命,蠟黃的臉,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可是努力睜大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父親,那樣清澈淒冷的兩道目光,彷彿要一直照進他的靈魂深處去。

黃二爺看著,心下也未免不忍,想起兩父女討論學問的往事,隻覺今夕何夕,何至於就弄到如此地步?不禁嘆了口氣:「你要是但能聽話一點兒,也不會變成這樣……可想吃點什麼不?」

黃裳閉一閉眼睛,滾出兩顆豆大的淚珠來,輕輕說:「我想……見媽媽。」

「那不可能!」黃家麒拂袖而起,「你提也不要提!要不是你那個沒規矩的媽突然跑回來興風作浪,哪裏有這麼多事?虧你還想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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