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可譯為浪漫。

神天天委靡下去，生活力也一層一層沉到零的地位。這種精神的死亡才是天地間唯一的慘劇。也就因為這種慘劇旁人看不出來，有時連自己都不大明白，所以比別的要慘苦得多。你現在雖然失戀但是你還有一肚子的怨望，還想用很多力寫長信去告訴你的唯一老朋友，可見你精神仍是活潑潑跳動著。對於人生還覺得有趣味——不管詈罵運命，或是讚美人生——總不算個不幸的人。秋心你想我這話有點道理嗎？1

秋心，你同我談失戀，真是「流淚眼逢流淚眼」了。我也是個失戀的人，不過我是對我自己的失戀，不是對於在我外面的她的失戀。我這失戀既然是對於自己，所以不顯明，旁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是最難過的苦痛。無聲的嗚咽比號啕總是更悲哀得多了。我想你現在總是白天魂不守舍地胡思亂想，晚上睜著眼睛看黑暗在那裏怔怔呆，這麼下去一定會變成神經衰弱的病。我近來無聊得很，專愛想些不相乾的事。我打算以後將我所想的報告給你，你無事時把我所想出的無聊思想拿來想一番，這樣總比你現在毫無頭緒的亂想，少費心力點吧。有空時也希望你想到哪裏筆到哪裏般常寫信給我。兩個伶仃孤苦的人何妨互相給點安慰呢！2

1作者在將這篇文章收入《春醪集》時，此處刪減了以下文字：「俗語曾有『一豬，二婿，三子，四夫』一句話，可見在多數婦人中間，丈夫是在第四重要地位。你試想一日愛榜高漲你忽然看見地位落在三名以外，你會生何感想？」

2此處，作者在將文章收入《春醪集》時，刪減了以下文字：「還有好多的話，因為已經打了十二個呵欠，隻好『下科再來』吧。」008

寄給一個失戀的人的信（二）

秋心：

在我心境萬分沉悶的時候，接到你由艷陽的南方來的信，雖然只是潦草幾行，所說的又是淒涼酸楚的話，然而我眉開眼笑起來了。我不是因為有個煩惱伴侶所以高興，真真嘗過愁緒的人，是不願意他的朋友也挨這刺心的苦痛。哪個躺在床上呻吟的病人，會願意他的家人來同病相憐（的人）呢？何況每人有各自的緒，天下絕找不出同樣煩悶的人們。可是你的信，使我回憶到我們的過去生活；從前那種天真活潑、充滿生機的日子卻從時光寶庫裡出燦爛的陽光，我這彷徨悵惘的胸懷也反照得生氣勃勃了。

你信裡很有流水年華、春花秋謝的感想。這是人們普遍都感到的。我還記得去年讀arnoldbennett1的theoldwives』tale2最後幾頁的形。那是在個靜悄悄的冬夜，電燈早已暗了，燭光閃著照那已熄的火爐。書中是說一個老婦人在她丈夫死去那夜的悲哀。「最感動她心的是他曾經年輕過，漸漸地老了，現在是死了。他一生就是這麼一回事。青春同壯年總是這麼結局。什麼事

1本涅特，英國著名作家。

2《老婦人的故事》，是本涅特較有代表性的小說之一。

都是這麼結局！」bennett到底是寫實派第一流人物，簡簡單單幾句話把老寡婦的心事寫得使我們不能不相信。我當時看完了那末章，覺有個說不出的失望，癡癡地坐著默想，除了渺茫、慘淡、單調、無味……幾個零碎感想外，又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以後有時把這些話來咀嚼一下，又生出讚美這青春同逝水一般流去了的想頭。假使世上真有駐顏的術、不老的丹，oscarwilde的doriangray的夢真能實現，每人都有無窮的青春，那時我們的苦痛比現在恐怕會好得多些，另外有「青春的悲哀」了。本來青春的美就在它那種蜻蜓點水、燕子拍綠波的同我們一接近就跑去這一點。看著青春的易逝，才覺得青春的可貴，因此也更想能夠在這一去不返的瞬間裡得到無窮的快樂。所以在青春時節我們特別有生氣，一顆心彷彿是清早的園花，張大了瓣吸收朝露。青春的美大部分就存在著這種努力享樂唯恐不及生命力的跳躍。若使每人前面全現一條不盡的花草繽紛的青春的路，大家都知道青春是常駐的，沒有誤了青春的可怕，誰天天也懶洋洋起來了。青春給我們一抓到，它的美就失丟了，同肥皂泡子相像，隻好讓它在空中飛翱，將青天紅樓全縮映在圓球外面，可是我們的手一碰，立刻變為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