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10.田園(10)
總也碎不完。***冬天就不行了,冬天裏那蹄印被冰凍住了,那半圓的蹄窩是透明的,很硬。化雪的日子
,那蹄窩宛如硯台,\"硯台\"裡注著一小團墨跡,
陽光下黑漬漬的,一點點融。
記得在小橋上丟失過什麼,他記不起來是什麼
了。這是一座石板鋪成的小橋,小橋的石板磨得凸
凸凹凹的,像老人的臉。
橋面上散著一片片穀粒,也像是老人的臉。過
去賣糖豆、現在開代銷點賣煙酒雜貨的老八,他聽
見\"咯噔\"一聲,彷彿是架子車在橋上打住了。哦
,他記起來了,他在橋上丟過一支鉛筆,才買的鉛
筆。娘用一個雞蛋在老八那兒換了一根鉛筆,給他
不到一天就丟了。那是夏天的時候,他跟豌豆一塊
來橋下扎猛子,把書包扔在橋上,那鉛筆就滾丟了
。回到家,娘按住他打屁股,娘說:怎不丟你哩?
!現在他真的丟了,他弄不清他到底是狗剩兒還是
楊金令……
是龍,還是麒麟,龍麒麟。村裏娃子長到**
歲,大人拍拍屁股說,去\"龍麒麟\"上學吧,看看
能不能長個四不像!
\"龍麒麟\"是七爺一手造的。
那時候,學校是跟崗莊一塊辦的,原是一座破
廟。下雨天,廟院坍了。上頭撥了些款子,兩個村
就商量著重建學校。自然是人力物力分攤。於是這
邊出一班木匠,崗村也出一班木匠。
木匠見木匠眼紅,兩班人馬就對著壘起來了。
這邊是七爺\"把作\",七爺是村裏的木匠頭。七爺
腰裏束一根麻繩,袖手而立,臉沉沉的,板子一樣
。那邊是張黑吞\"把作\",張黑吞是崗村的木匠頭
。張黑吞手裏拎根長尺,眼斜斜的,臉上凜著一團
黑氣。一排房子,兩邊要緊的房角上站著各自的大
徒弟。這邊站的是楊洪元,那邊站的是張鐵鎚。兩
人光脊樑拎瓦刀,遙遙相望,十分威?
風。往下是二徒弟三徒弟四徒弟,各把一方,
誰也不看誰,就見\"砰砰叭叭\"一片瓦刀響!張黑
吞斜著吊牆眼,罵徒弟罵得很兇。
看到哪兒不順,木尺一挑,\"呔\"一聲,立時
就得拆了重壘。七爺一句話也不說,七爺就在那兒
立著,目光灑到哪裏,哪裏緊。起房那天,七爺晚
來了一會兒。七爺來時,看見另一邊房脊上的龍頭
已經揚起來了,張牙舞爪的。那是崗莊大徒弟張鐵
錘的手藝,活兒做得很漂亮。而這邊的龍頭還沒起
來,活兒也沒人家弄得好。七爺惱了,七爺大吼一
聲:\"滾下來!\"大徒弟楊洪元紅著臉退了下來。
七爺老襖一掄,騰騰騰爬了上去,一瓦刀就把那還
沒弄好的房脊頭砸了!
這時,天已蒼蒼地黑了。崗莊的匠人已經收拾
家什走了。
獨七爺還在房脊上蹲著。七爺光著脊樑,像獸
頭一樣蹲著。徒弟們全都默默地站在那兒,誰也不
敢吭聲。天黑下來了,只聽七爺長嘆一聲,七爺說
:\"回去吧,都回去吧,這是我的錯。\"而後七爺
一步步從房上走下來,一聲不吭地走回去了。徒弟
們也都慢慢地散了。可楊洪元沒有走,楊洪元一直
在房前站著。
半夜的時候,七爺提著馬燈來了。七爺悶悶地
朝黑影裡問一聲:\"是洪元?\"楊洪元哽咽著應了
一聲。七爺說:\"提上馬燈。\"
楊洪元默默地接過了七爺手裏的馬燈,師徒二
人重又爬到房頂上去了。兩人在房頂上一直蹲到天
明……
天亮的時候,房上沒人了。這時,人們才看清
,房上兩個脊頭是不一樣的。西邊是龍,張牙舞爪
的龍。東邊的卻是麒麟,有頭有角有身子的麒麟。
更叫人驚異的是,那麒麟的眼跟活的一樣,無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