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14.畫匠王--一九八八(14)
就日罵著去了,有的還留下來死纏……就這樣,從早到晚,要債的來了一撥又一撥,
她就一遍一遍地給人說好話。她是個沒出過門的女
人,一生都沒說過這麼多的話,也沒作過這麼大的
難。有時候,人們拽她、搡她,叫罵聲、嚷吵聲幾
乎把她淹了!她就覺得熬不住了,再也熬不下去了
,就想瘋,想死……她恨男人,卻又不得不護住男
人。男人是她的。
在這種時候,男人是她的。她用心中的\"男人
\"支撐著這實在難以支撐的局面。
月上柳梢兒的時候,屋裡屋外的東西已經光光
凈凈了,只差房子沒有扒……
香葉還在院裡坐著。她哭了,哭了整整一夜…
…
第二天早上,人們見香葉從街上賒了一百個雞
娃。
二拐子
二拐子,小頭,眼斜斜的,走路畫圈。人是很
聰明的,就是好賭。賭起來能一連三天三夜不吃不
喝不尿,精瘦一個小人兒,那膀胱像是鐵做的。贏
的時候,就大堆往懷裡摟錢,看都不看;點煙用十
元票,奢侈得像百萬富翁。輸的時候,也不寒臉兒
。錢輸光了,就押家什,押褲子,光著屁股也乾。
有一回,他輸了錢,出門碰見兒子。兒子七歲了,
大名叫王國棟,小名兒叫丟兒。他看見兒子就喊:
\"國棟,過來,過來。\"兒子剛放學回來,就問:
\"爹,啥事?\"他說:\"用用。\"說著,就把兒子
拽到賭場上去了。進門一聲:
\"押上!\"就把兒子押上了。女人聽說信兒,
風一樣趕來,抓住他又打又罵!二拐子連聲說:\"
用用,用用。\"說話間就和了一盤。
女人一氣之下,扯著兒子回娘家去了。二拐子
三天后才曉得女人走了,也不去找,就一個人過。
田裡的活兒是不做的,終日夾一個破兜,兜裡裝一
副麻將,手裡練練地捏兩骰子,走著拋著,屁股一
坐下來就沒明兒沒夜了。那一日剛敗下陣來,就被
一位本家叔叫住了:\"拐子,你那麥地該鋤了!\"
二拐子一愣,介面就說:
\"四叔,二畝麥不值啥,我把青苗押給你算了
……\"本家叔聽了這話,鬍子都氣炸了:\"鱉兒!
你,你……毀了,毀了!\"莊稼人賣青苗,就等於
剜心頭肉。老人再也不搭理他了。
村裡人都覺得這個家是敗了。卻不料二拐子競
練了一手絕活兒,漸漸起來了。贏了錢,吃喝用
不說,還寬寬地蓋了六間大瓦房。房子蓋起,二拐
子就接女人去了。女人在娘家過得很苦,看見他眼
圈兒就紅了,問:\"改了麽?\"二拐子不吭,就說
:\"國棟他娘,回去吧。\"女人又問:\"改了麽?
\"二拐子還是不吭。又說:
\"國棟他娘,回去吧。\"女人哭了,女人默默
地流著淚,不再理他。
二拐子在屋裡顛了一圈兒,說:\"……我見見
國棟。\"女人說:\"丟兒不見你,丟兒沒你這個爹
!\"二拐子很想兒子,四下瞅瞅,見兒子不在,問
:\"啥時能見?\"女人狠狠心,很堅決地說:\"改
了見。\"二拐子再不吭了,就從兜裡掏出一疊錢放
下,蕩蕩地出門去。女人從屋裡趕出來,把錢給他
扔出去。二拐子也不撿,就夾著那個破兜又走了。
任女人追著屁股罵。
依舊是一個人獨過,夜夜鏖戰……
去年臘月,工商稅務聯合大檢查的時候,縣裡
派了一個檢查組到畫匠王來了,主查篷布廠的帳。
大凡鄉鎮企業都有兩本帳,這是明的,也是暗的,
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不敢細究。篷布廠這些年已
把各級工商稅務部門的主管人\"喂\"熟了,不料這
次卻換了人。廠長生怕查出事兒來,很慌。人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