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13.紅螞蚱、綠螞蚱(13)
。***一時急急快快,亂鍾一般;一時又緩細如滴,半日一\"當\",半日一\"咣\",似斷如續。
灰驢仍舊一圈圈走著。隻那一線慢慢晃大,慢
慢晃大,終於有一隻大大的眼獨出來,一環環白著
,凸那黑黃的仁。便停了四下看,彷彿知了終日在
磨道裡走得無味,立時躥將起來,強著長長的驢脖
掙那套繩,險些把磨掀翻!汪兒姥姥怔怔地抬起頭
來,忙又慌慌地去抓那斷了的套,被灰驢拽倒在地
上,拖著跑了出來。在暗中待久了的驢眼被芒芒的
秋陽刺了,\"噅噅\"地昂天長叫。
老槐舅爺動了一下,那曲成一團的破爛棉絮陡
然長出七尺身量,只是極快地一躍,抓起牆邊的扎
鞭甩了過去,炸雷般脆響!
灰驢站了,抖著一身灰毛。於是又拉回磨道,
戴正了\"遮眼\",一圈一圈走,重碎那踢嗒、踢嗒
……
面籮重又響起來,\"咣當、咣當\",和著天際
那悠悠淡淡的白雲化入無盡的久長……
磨房裏傳出了細微的一嘆:
\"孩子大了……\"
那長了的老腰重又彎回破棉絮裡去了,隨著便
熄了一線亮光,沉沉如死灰。老槐舅爺閉著眼,身
子悠悠地晃……
隊長舅一甩一甩地走來了,拍拍老槐舅爺,大
聲說:
\"二叔,戳。\"
那合攏的眼縫似移開一線,又閉了。
隊長舅兩手捧了嘴巴貼近老槐舅爺的耳朵炸聲
喊:
\"二叔,給你說媳婦哩!\"
\"鱉兒!\"老槐舅爺一聲罵出來,眼隨著睜了
。
隊長舅那張從來不笑的甕臉竟也樂呵呵:
\"二叔,拿戳。民政局的款來了。\"
老槐舅爺在腰上抓了一把,遞過那黑汙汙的煙
布袋,布袋上拴著一顆老玉石小戳。隊長舅接過來
在嘴上哈一層霧氣,就勢在小本本上蓋了。遞過五
元錢,又說:
\"二叔,那會兒你要是不回來,怕也坐上屁股
冒煙兒的車兒了!\"
忽然磨房裏傳出汪兒姥姥的罵聲:
\"滾!\"
於是,隊長舅不敢再兒戲,灰溜溜地去了。-
-那是他的娘。
踢嗒,踢嗒,踢嗒……
咣當,咣當,咣當……
灰驢,老磨,秋陽……
村歌七:
高高坡上一棵槐喲,哥把妹的門拍拍。
有心隔窗應一聲喲,又怕黃狗咬出來。
一去十八載……
村孩兒
隊長舅竟也怕一個人。
那是個孩子,眼角裡總粘著兩蛋蛋兒眼屎的孩
子。穿破襖露肚皮,路當間站了,鼻子\"哧溜、哧
溜\"響著,拿一小節扎鞭梢兒,氣勢勢地一指:
\"老三,過來。\"
\"喊叔。\"
\"老三,你過來不過來?\"
\"鱉兒——喊叔!\"
\"老三,我日——\"這孩子撅起肚兒,兩手神
氣地一夾,做出仰天長罵的樣子。
不料,隊長舅也就乖乖地走過去蹲下了。
那孩子兩腿一跨騎在脖裡,叫一聲:\"逮馬!
\"隊長舅立時馱·了他起來,早有小扎鞭在屁股上
抽,昂昂地在村裏騎過。有時還得在村裏轉上三圈
,才擰了耳朵放他走。碰上哪家女人,隊長舅喊一
聲:\"鱉兒的褲子爛了,給他縫縫。\"說了,一準
兒有女人拐家拿了針線出來,好哄他咬一根黍稈
兒在嘴裏(這樣不生災),就勢蹲下給他縫。縫好
,在褲襠處把線頭咬斷,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又任
他撒歡去了。
久了,才曉得這娃兒叫國。能和我這客居姥姥
家的城裏人享有同等待遇的,在村裏怕只有國一人
了。他更是走哪兒吃哪兒,走哪兒住哪兒。在廣袤
的鄉野,捧了小木碗出去,足可以吃遍天下。外村
人問了,他自然氣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