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5.黑蜻蜓(5)
往牆上撞!姥姥遠遠地叫:\"妮,妮……\"她也不吭。待姥姥走近了,她趕忙擦擦眼裡的淚,說:\"
奶,回去吧。\"姥姥問她,她卻什麼也不說。後來
才知道,那天在課堂上,二姐被老師揪了出來,讓
她念拚音。老師說:\"東。\"她便念:\"風。\"老
師再念:\"東!\"她又念:\"風\"……
二姐不再上學了。那天夜裡,二姐哭著說:\"
奶,我聽不見……\"姥姥傷心地摸著她的頭說:\"
妮,命苦哇。\"二姐又說:
\"奶,我聽不見可怎辦呢?\"姥姥流著淚說:
\"妮,這學咱不上了。我養著你……\"
可是,七天之後,二姐卻做出了一件讓全村人
吃驚的事。
那是黃昏時分,回村的人們全都怔怔地站在村
口的路上,注視著西邊那塊染遍霞輝的谷地。在金
紅色的谷地裡,只見一個毛茸茸金燦燦的草垛隨風
滾動,那草垛有一人多高,一會兒亮了,一會兒又
暗了,一會兒搖搖地晃來,一會兒又墜墜地沉去…
…村人越聚越多,全都慌了神。老人說:\"精氣!
那是精氣,草成精了!\"
然而,那成了\"精氣\"的草垛卻緩緩地朝村子
滾來。近了,又近了。當那草垛臨近村口的時候,
人們才現下邊有一個小小的人頭,一張乏極了的
小臉,那便是二姐,正是二姐的細麻稈腿支撐著那
個大草垛!
老天哪,她是怎麼背回來的呢?她才九歲呀!
一個小小的妮子,怎麼會呢?
村人都說,這妮不是人。
三
二姐真不是人麽?我不敢這樣說。可我總覺得
二姐是有神性的。不然,我怎會記不起她的面目呢
?
要知道,我從八歲起就跟二姐在鄉下野,野了
許多年哪。那時候,為了一張嘴,我幾乎每個星期
天都到鄉下來。每次來,二姐都站在離村口遠遠的
大路上等我。是的,我記住了那座石橋,也記住了
二姐穿在身上的棗花布衫。我常常把那件棗花布衫
當作鄉村的旗幟,遠遠地望見了,就急煎煎地向它
奔去。它也彷彿具有某種靈性,老遠老遠,就聽見
它說:兄弟,你回來啦,兄弟。
二姐的棗花布衫在田野裡是會轉色的。有時候
我覺得它是紅的,有時候我覺得它是紫的,有時候
它是黃的,有時候它又是綠的。在夕陽下它是金紅
的,人也彷彿融進了金紅色的大地;在蕎麥地裡它
是紫的,人一進去就不見了影兒;在油菜地裡它是
黃的,人像是化在了燦燦的粉黃中;在玉米田裡它
又是綠色的,走著走著,倏爾就尋不到了。所以,
田野裡總響著我聲聲急切的呼喚:\"二姐,二姐-
-\"
我似乎是記住了二姐的手。二姐的手並不鮮嫩
,手指也不纖細,那是很粗很澀的一雙手,摸上去
像鋸齒一樣。每當這雙手牽著我的時候,我就聞到
了一股淡淡的草香。那草香一日日伴著我,久久後
,熏得我也有了一點點靈氣,以至於多年後我仍然
認得什麼是\"馬屎菜\",什麼叫\"麵條棵兒\",什
麽是\"芨芨菜\",什麼是\"狗尾巴草\"。至於哪種
是能吃的\"苦瓜蛋兒\",哪種是\"甜啞巴稈兒\",
那是一看便能認出的。
鄉村是手的世界。我很難說清這雙手的魔力。
跟二姐在田野裡野的時候,我知道這雙手出奇地快
,出奇地靈巧。先說割草吧,鄉村最美妙的音樂就
是割草,那\"嚓嚓,嚓嚓嚓\"的聲響讓人心醉。那
是生命的音樂。那音樂奏起的一剎那間天還是灰的
,東方僅露出淡淡的一線紅;繼而滾滾的一輪紅日
升起,一竿兩竿地躍動,漸漸就釘在了中天,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