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5.畫匠王--一九八八(5)
看,才曉得六叔家那新漆的大門上被人摔了一罐子屎尿!
村街裡人來人往,自然都看見了。***看了,咂咂
嘴,目光各有些講究……
六叔沒想到他已是這麼平凡,平凡到竟有人敢
往他門上摔屎的地步!當下就氣暈了,吐了一口濃
濃的血,被人急急地送進了城裏的醫院。六叔的女
人也沒了著落,只是哭。這下子,六叔一家再也出
不得門,抬不起頭了。
村街裡臭了三天……
狗剩就坐在家等了三天。
他等人再來銬他。按說,捆也捆過了,銬也銬
過了,還趴在地上學了狗叫,人已賤到了底,就不
該怕了。他也是這麼想的,可他還是怕。怕了,就
想尿。他說:別尿,別尿。憋急了,就打自己的臉
,嘴裏喊著:我叫你不是人,我叫你不是人!終於
沒尿,幹了一回褲子。
卻沒人來。
狗剩呢,就撐大膽子在六叔門前過了兩趟。知
道那紅漆大門是捧過屎的,便看得低了。就覺得六
叔也是人,也有濕褲子的時候。於是,平添了一些
豪氣。
此後,狗剩挺挺地在村街裡走,說話不看人的
臉了。想好了就說,說了也不看人的臉。做事呢,
也有了些板眼。也有怯的時候。怯一回,他就打一
回臉,嘴裏喊著:我叫你賤,我叫你賤!漸漸就不
怯了。常常跟匠人搭幫去做泥水活,做得很認真。
錢是花力氣掙的,就往寬處使,不怵。又專門去城
裡剃了頭,人顯得出亮了,就不覺得比哪個矮。
六叔病好回村。狗剩見六叔病殃殃的,人瘦了
,臉色很黃。
不覺就生出些憐憫,那眼光竟也是憐憫的。就
款款地走上去,拉住六叔的手說:
\"六叔,病好了?\"
六叔很虛弱地應一聲,說:\"好了。\"
\"六叔,多養養吧,多養養。\"
\"唉,老了……\"這一聲長嘆,叫人覺出日月
的悠長。六叔呢,也不禁落了兩滴老淚。
\"六叔,自己爺兒們,缺啥少啥一聲……\"
四目相望,六叔無話,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天光冉冉,話語淡淡的,心彷彿都很寬,似沒
了計較。但不知不覺中,都覺得流去了很多時光。
時光哇……
捉姦
已是四更天了,夜依舊很躁。九香家那尖厲的
帶子鋸的嘶叫像刺在人心上的一片瓦碴;村西篷布
廠久碎著嗒嗒嗒嗒;大路上常有\"嗵嗵嗵\"的小拖
從人心上軋過;狗也癲狂地叫;而月光總像偷了人
家似的,模模糊糊地在雲層裡躲閃;連豬圈裏也睡
了人(村裏又丟了兩頭豬),稍有動靜,便有黑黑
的一條從鋪了乾草的豬窩裏爬出來,驚慌地問:\"
誰?!\"
銅錘鐵鎚兩兄弟縮縮地蹲在明堂的窗下,諦聽
著一片黑暗。
夜很涼,心裏卻很熱。有些日子了,銅錘家女
人說是夜裏去圈裏看豬,就不在屋裏睡了。有天半
夜,銅錘想乾那事兒,就摸到圈裏,卻沒摸到女人
,只有豬。想想置一個女人不容易,又掖了褲腰出
去找,找來找去,卻又見女人在自家的豬圈裏睡著
。很納悶,自然是不敢問女人。女人很白,洋種馬
一樣地高大。銅錘卻很矮,很黑,狗樣地瘦。要不
是早早定了娃娃兒媒,女人不會嫁他。此後這種事
兒時有生,銅錘嚥不下這口氣,夜裏就悄悄盯著
女人。女人貓樣地精靈,跟著跟著就不見了。也聽
過幾家的牆根兒,始終摸不著頭緒。漸漸,疑心是
睡到明堂鋪上去了,只是沒有見證。就約了兄弟來
捉。
兩人是後半夜伏下來的,似聽著屋裏有些動靜
,貿然又不敢下手。舔了窗紙獨眼看,隻覺黑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