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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20第20章 脫舊骨
將那心中的執念擱淺,反倒睡得從未有過的踏實。一夜無夢到天亮,醒來大雪初融,難得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溫水凈過膚面,對著銅鏡兒梳妝打扮。朱唇輕染胭脂,黛筆巧畫青眉,腦後綰一髻桃心,左右插兩根櫻花小玉釵兒,再把壓箱底的好衣裳拿出來,推開門便換做是另一個人兒。

院子裏空空落落的,不聞一絲兒聲響。鸞枝在門廊上輕拍裙擺:「桂婆——,人在哪裏?」

「誒,來啦來啦!」桂婆子穿一身銅褐棉袍,正倒了藥渣從院外頭大聲嚷嚷進來,猛然抬頭看一眼,竟生生被嚇了一大跳。

乖乖,怎生的今日忽然脫胎換骨?

以為新娘子昨夜挨了家法,導致大腦昏病、入了魔障。便小心試探一聲:「……少奶奶?」

「嗯。」鸞枝淡淡回了一笑,又轉身指了指屋內的熱水:「幫我把這倒了吧。對了,少爺去了哪兒?」

聲音還是那聲音,依舊是清凈婉爾的女兒低柔,可惜眉眼間的色彩,怎不見了昨日蒼白與死寂?

曉得這個人算是活了,桂婆子也不敢太造次,語氣矮下去三分:「誒誒,好咧。今日初七,主子們都去老太太的上房用飯了,少爺才剛去沒多會兒,少奶奶趕緊也過去吧。」一邊說,一邊擦凈了手進屋去倒水。

「好,我這就去找他。」小桃紅也不謝她,徑自揩著裙裾出了小院。

正是雪後初融,那高牆窄巷間陰風颼颼,反倒比下雪的時候還要更冷。上百年的老舊深宅,連日頭也懶得再曬進來。

三五個夥計在青石台階上清理積雪,沒注意身後輕綿綿地走來一個人。鸞枝一隻祥鳳繡鞋兒踩上去,那鞋面上頓時染了幾顆冰花。

夥計抬起頭來趕緊道歉:「奶奶受驚,奶奶受驚……」隻口中話音未落,人卻兀地呆住。

哪裏跑出來這樣一個胭脂俏嬌娘,都不知她是人是魅。

鸞枝自然曉得眾人心思,隻捂著帕子笑笑:「無事,拍去了就好。」

「……奶奶住的是哪棟院子?」那夥計魂出心竅。

出門辦事的魏五大步將將走過來,一板栗敲醒夥計的瓜腦袋:「好你個不知道好歹的,二少爺的女人你也敢惦記?」自己呢,低頭瞄一眼少奶奶雙頰上的粉暈,倒自個先紅了臉。

個實心的漢子。

「少爺呢?」鸞枝跺了跺腳上的冰疙瘩,偏要抬頭問話:「我今日這樣衣裳,你說他可會喜歡?」

「…喜歡喜歡,少奶奶穿什麼少爺都喜歡!」魏五哪裏再敢多看,想也不想就拚命點頭。腳下的步子卻是邁得更快了,拐角處不慎打滑,差點兒在牆邊磕了腦袋,大嘴一咧,心中卻都是替主子歡喜。

「哦,那就好呀。」鸞枝繼續走路。

那背影纖纖,紅影搖曳,拐了個彎兒忽然不見。夥計搖了搖頭,依然將她當做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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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廳堂裡種著綠植冬花,正中擺兩張紅木大圓桌子,一桌大人長輩,一桌晚輩小孩。應是用了有不少年歲,那桌面漆光發亮的,可見是上好的木頭。

因時辰尚早,那飯食還未開場,嬤嬤們來來去去的佈置著桌椅碗杓,老太太便命人搬了凳子,一大家子聚在太陽底下說笑閑聊。

明日是臘月初八,老太爺與大老爺留下的姨娘們攏在院角的石桌旁,親自剝著桂圓蓮子花生仁,準備夜裏頭熬了粥兒,明日討老太太與夫人的歡心。

家中男人都去世得早,如今一個大宅裡除卻幾個少爺,老爺輩的就只剩下三老爺沈明達。沈明達常年吃齋念佛,不理家中大小事。女人們無了爭風吃醋,當年男人還在世時的恩怨算計倒成了今日難得的談資,一堆人品頭論足的,看起來倒是和和氣氣。

「你說你,早先見我腳兒比你小,你愣是扎了個小人詛咒我。若不是英子偷偷告訴,怕是我腳底下這會還在痛吶。」沈硯琪的姨娘柳氏佯裝生氣。

「呸,你還有臉說!每回他才來我屋裏,你就鬧著胸口疼肚子痛,扎你還算是輕的,平白讓你得了一雙好兒女。」才三十齣頭的薑氏掂著蘭花指反駁。

「哧哧,都是半斤八兩~~」幾個年輕一輩的姨娘吃吃笑起來。

「瞧你們,仗著年輕,一個個還要不要臉面啦?」髮絲斑白的老姨娘們皺眉嗔怪。老太太手段不輕,老一輩的姨娘沒有一房出過子嗣,這話聽著讓她們沒來由一絲萋惶。

最怕便是老來膝下空空,一時女人們個個安靜下來。

柳氏有些窘迫,這會兒想起從前舊事,隻怪當時年輕嬌盛,不捨得把雨露均分。

薑氏不愛聽了,撇嘴紅嘴唇,吐出兩片瓜子殼兒:「年輕?年輕值幾個錢。做姨娘的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不,少爺輩的姨娘眼看著就要把咱們風光蓋過去了。」她進宅子前原是那妓院的頭牌,即便現在男人不在了,依舊是每日塗脂抹粉的,一眾人裏頭就屬她最鮮艷。

「可不就是。從前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愣是守著姑娘身子入了土,如今這房姨奶奶才來,頭一夜少爺就進去了,可見不一般。」另一個年紀三十四五的衛氏順勢岔開來話題。

薑氏又做不屑模樣道:「嘖,你別瞧她人前冷冷清清的,夜裏可是個天生的媚骨頭。我聽桂婆子說,那丫頭叫得聲兒恁大,嚶呀嗯呀的比貓兒都撩人。咱少爺可是個愣頭小夥呢,哪裏還能把持不住,這不,連著兩個晚上都蔫兒了……這一蔫吧,她倒好,昨天就跑了。」

鸞枝才邁著碎步走進院子,便聽到那末了的幾句話。

敢情自己逃出去,倒變成欲求不滿了呢……還真不能小看了那桂婆子,看來沒少在暗中頭嚼自己舌頭。

手中帕子一緊,暗自深呼吸一口氣,下一秒依舊面不改色地抬起頭來。

「噓……她來了,快別說話。」柳氏暗暗揪著薑氏的衣襟。

一眾人等頓時噤了聲,個個將眼神往這邊掃射。

鸞枝勾起嘴角笑了笑:「姨娘們好。」

那笑容明媚,好似根本不曾聽去方才的一番不堪。做戲嘛,既然是做,何不如入戲更深一些?全然活在戲裡,反倒更加輕鬆自如。

「……呵。」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哼。

她才抬起頭,便看到角落的雪地上沈硯青一道冷光掠過來。他顯然已經聽去方才女人們的一番笑談,此刻清雋面龐上有些許慍意。卻是個慣常斂藏的性子,那精緻嘴角依舊掛著一抹似笑非笑,好似渾然不掛在心上,見自己看他,又清風淡漠地將眼神掠了開去。

沒關係,只要你還會看我就可以。鸞枝偏又屈膝對他服了服身子:「少爺也好。」

著一抹水粉色江南蘇綉小襖,嫣紅的花藤兒在袖口攀纏,丹紫的盤扣兒在嬌峰上蜿蜒。明明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副宛若無骨的身段,眼神卻明媚清亮,不避不躲不恨,怎生得一夜之間好似脫胎換骨變幻成另外一個人?

哼,怕不是昨日被罰了一頓,今日又生出些什麼新的招數。莫要被她騙了。

沈硯青扭過頭,手中的鐵桿一擲,一隻皮球兒又落了洞。

咕嚕。

依舊不偏不倚,百發百中。

……四面卻很安靜,一貫喜歡和他黏糊的孩子們竟沒了喝彩聲。

「快看快看,那是我二哥新娶的小媳婦!」沈硯琪笑嘻嘻地招攬著一眾小玩伴。

幾個差不多大的家生子們便紛紛擠眉弄眼地攏過來,見鸞枝胭脂黛眉,俏生生面容帶笑,不由一個個紅了臉頰,你推我搡扭扭捏捏著:「嗨,你快叫她呀,叫她新奶奶。」

「她還會唱歌呢,可好聽了,不信你問我二哥!是吧,二哥?」沈硯琪還記著鸞枝欠自己的帳呢,又很不識趣地繼續添油加醋。

沈硯青鳳眸一眯,淡笑著勾了勾唇:「是,幾時你們誰想聽了,盡可以自去吩咐她給你們唱。」

沈硯琪這才聽出二哥言語中的冷意,當然,這『冷』在他的理解下很自然的變作是『酸』。罷罷,有的是時間懲治這不纏腳的狐狸,改日再尋機會戲弄你就是。

沈硯琪吐了吐舌頭,繼續比賽贏蛐蛐。

鸞枝對長輩們屈膝行了禮:「老太太與夫人們安好。」

老太太眯眼瞅著鸞枝的妝容,見她染了胭脂,著了新衣,曉得她已經想通了,暗暗滿意自己沒有看錯人。因聽見方才一眾姨娘嘴碎的詆毀,有意要抬舉鸞枝,便道:「昨日累著了,所以早上沒有讓人叫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兒。今日身體如何?」

鸞枝謙恭回答道:「是妾身怠慢了,謝老太太關照。昨日的香膏很是管用,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大夫人李氏自然曉得昨日逃跑與鞭罰的一出,她隻當這丫頭又冷又倔,必然是越打越生恨,怎麼反倒忽然乖巧起來。

一雙細長眼睛往鸞枝身上看了看,又在老太太身上掃了掃,心中計量,嘴上便道:「能這樣就好。那過去的就算了,日後好生服侍我們硯青,少不得有你的福氣。回頭你來我院裏一趟,我親自教教規矩給你,做沈家的媳婦,該曉得我們沈家的規矩。」

鸞枝可沒忘記先前李氏對自己的試探呢,面上依舊柔聲謝過:「是,從前是鸞枝不懂事,如今方曉得還是少爺好。換做是旁人,怕不曉得會是如何……」因懶得再與大人們推來掌去,便一邊說,一邊將眼梢望沈硯青方向若有似無的看,紅著臉頰低下頭來。

老太太暗自滿意沒有看錯人,便笑著揮了揮手:「瞧這小夫妻倆兒,新婚燕爾的,就是粘不開。罷罷,你過去陪他吧,我與你母親、三嬸說話。」

三房的大小姐沈蔚婷瞅著鸞枝的背影,嬌聲問道:「祖母大人,她是誰呀?」

沈蔚婷是三房的獨女千金,今年16歲,鵝蛋臉兒,著一襲藕荷色鑲兔毛緊袖大襖,花團錦簇一般,是寶德縣方圓百裡有名的美人兒。

三夫人盧氏在旁邊看了這一會,已經看明白老太太有意抬舉新娘子,便嗔怪著點點閨女的額頭:「什麼她她她的,是你二哥新娶的嫂子。」

老太太抿了口煙嘴,見鸞枝已經碎步盈盈走到了自個孫子跟前,這才徐徐地吐出一口長煙:「說的是,我們沈家根底富足,不須得依託旁人幫襯。當初聘她進門時,原也是花了大本的,聽說祖上也是南邊一個世代的讀書人家,若是趕明年能給硯青生出個小的,便是抬舉她也無妨。」

李氏臉色一沉,暗暗瞪了眼一旁哄孩子的三奶奶榮若。

榮若頭一低,曉得婆母是在怪自己留不住丈夫,生出來的不是兒子,只是咬著嘴唇不說話。

沈蔚婷便替三嫂子不平,因又想起前日丫頭的彙報,知道祈裕表哥在裁縫房裏與鸞枝有過一回癡癡對視,心中便越發泛起酸澀。偏作嬌憨模樣撅起嘴角:「都說南邊的女人是水做的,今日孫兒見了嫂子才算明白了。你看她,走路都像沒有骨頭一般,難怪祈裕表哥頭一回就被她驚住了魂兒。聽說還對錶哥露了足兒呢,被張二嬸子好一頓叨叨。」

一邊說一邊吃吃地捂嘴笑。

新嫁的娘子竟然對自家表兄伯露了秀足兒……我的乖乖,你不懂講話。嚇的三夫人盧氏暗暗掐了她一把。

沈蔚婷心中解氣,便調皮地吐著舌頭扮鬼臉。

未察覺不遠處沈硯青微微沉斂下來的臉色——呵,怕自己觸碰她,轉了個身兒卻對旁的男人脫鞋露足。看來還是自己高看了她,其實原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角色。

院外青石長廊上翩翩走來一道魁偉的身影,那衣炔輕揚,長眸含笑,舉止間自有一番灑脫飄逸,不是表少爺祈裕還能是誰?

沈硯青鳳眸微挑,眯眼看著徐徐走過來的鸞枝,勾著嘴角笑起來……隻道她為何忽然塗了胭脂妝容,原來心中藏著這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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