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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第二章 那是小狗靈魂的嗚咽吧
天怎麼如此的黑?我看不到一線光明。我的點點靜靜地躺在我的懷裏,它是睡著了,它沒有死,它怎麼會死呢?我撫摸著它的身體,彷彿撫摸著自己的皮膚。點點早已經和我融為一體。有多少個寂靜的夜裏,張文波不在家的時候,我會摟著它和我一起睡。它會用濕漉漉的嘴唇舔著我的臉,舔著我的乳房,舔著我的腳趾……我會在它的溫柔中,感覺到快樂。快樂對我來說是多麼的寶貴,又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點點是我的命!可有人把我的命奪去了!他們竟然殺死了點點!

它沒有死,真的沒有死,它只是睡著了。它會在某個時候醒來,用它濕漉漉的嘴唇舔我的一切,我會重新獲得快樂……

點點比我的兒子還親。我不知道兒子為什麼會遠離我。他難道不是我十月懷胎生的?難道這一家人都給他灌輸了不良的東西,讓他仇恨他的親生母親?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兒子張小跳會把我當成敵人。他甚至在遊戲裡把我當成魔鬼,而他是個殺魔人!當我發現這個問題後,我怎麼也不會讓他玩電腦遊戲了。這樣,他心裏是不是更加恨我了?這個家裏的人讓他練鋼琴,我看他不喜歡鋼琴,他彈鋼琴的時候,眼睛裏也充滿了仇恨。

點點,你比兒子要好,可是他們卻饒不了你,終於把你殺了。在此之前,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們會如此殘忍,可以對你這樣一個弱小的生命下手,而且手段是這麼的毒辣!你死了,他們都用冷漠的目光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罪該萬死!真是喪盡天良呀!點點,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點點,他們跑不了,只要被我查出來,我也會割斷他們的喉管!

點點,看,你多乖呀,你靜靜地躺在我的懷裏,你睡得多甜呀!

你應該睜開眼睛,告訴我,是誰殺了你!

點點,我等著你醒來,等著你復活!對,你會復活的,你復活的那天,就是他們的末日!我等待著,我耐心地等待著,痛苦地等待著,一直等到你醒來,等到你睜開靈動的雙眼!

點點,他們是要致我於死地的,沒有想到先殺了你。是你替我挨了那一刀呀,可憐的點點!如果可以,我替你去死,我不願意看到你替我去死。在這個墳墓一樣的家裏,你是唯一鮮活的、有人情味的生命,可是,你的生命卻被撲滅了!

我詛咒這個家!詛咒這個家裏的人!

點點,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我不知道以後還有誰會在這個家裏聽我說話!我是不是該和你一起死去?不,不!我不能這樣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我要和他們鬥爭到底,我一定要找出兇手,為你報仇!我的點點呀,你讓我心痛!你讓我恐懼!你讓我在恐懼之後更加地充滿仇恨!你會醒來的,你會看到我把害死你的人送上黃泉路!在黑暗中,是誰舉起了那把刀,他(她)同樣的會在黑暗中被那把刀割斷喉管……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爛的稻草》

5

暴風雨後的清晨,碧空如洗,顯得異常的寧靜,還有些清涼。李莉的哭喊早已停止,她此時抱著她心愛的小狗坐在臥室的椅子上,身上的狗血已經風乾,小狗喉嚨裡淌出的血也已經凝固。

張文波歪躺在床上,打著呼嚕。

李莉的眼睛爛桃子般紅腫,目光癡獃,表情僵硬,沒有一點活力,猶如雕塑一般。

張小跳對家裏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他踩著樓梯上小狗的血跡下了樓出了門。張小跳來到花園裏,花園的地上顯得凌亂,到處都是落葉和被暴風雨折斷的樹枝和花草。張小跳腳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目光在那棵香樟樹上遊移。

他沒有聽見鳥的鳴叫,往常的清晨都可以聽見鳥的啁啾。他有時希望自己變成一隻鳥,飛掠過高遠的天空,到達遠方的遠方。張小跳站在香樟樹下,抬起頭,尋找那個鳥巢,發現鳥巢不見了。

張小跳有些傷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鳥巢真的不見了,張小跳的擔心變成了殘酷的現實。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這個小花園裏的時候,張小跳在地上的一綹樹枝條下找到了兩隻死去的小鳥。張小跳撿起了那兩隻僵硬了的、冰涼的小鳥,那鮮活的絨毛已經沒有一點活力,濕答答地敷在身體上,因為粘著泥巴,顯得骯髒。

張小跳無言地站在那裏,雙手捧著那兩隻死去的小鳥,想不明白生命為什麼會如此脆弱。

這時,張文波提著張小跳的書包出來了。他對張小跳說:「小跳,過來拿著書包,我去開車,送你去上學。」

張小跳趕緊把兩隻死鳥塞進了褲兜裡,對張文波說:「爸,我還沒有吃早飯呢!」

張文波說:「我們出去吃!」

張小跳走過去,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明亮、清澈而又迷惘。張小跳接過了書包,趁張文波去開車的時候,把那兩隻死鳥塞進了書包。

張文波開著車出了大門。

他找了一家永和豆漿店停了下來,對不言不語的張小跳說:「你先下去,我停好車就來。」

張小跳下了車,站在永和豆漿店外面等父親張文波。張小跳眼睛有點癢,他揉了揉眼睛。一會兒,張小跳看到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高挑女孩子背著書包走了過來。張小跳趕緊躲在街旁的一棵梧桐樹後面。

小姑娘有秀氣的臉龐和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滿頭烏黑的長發,就是身材略顯瘦弱。這個小姑娘是張小跳的同班同學王寧。王寧走過去後,張小跳才從樹後面閃出來,看著王寧的背影若有所思。

張文波走過來,拍了一下張小跳的頭說:「看什麼?快進去吃早餐。」

張小跳抬起頭對張文波說:「爸,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以後少拍我的頭!」

看著兒子一本正經的樣子,張文波突然覺得兒子十分陌生,好像眼前的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兒子。可這分明是自己的兒子,看他那壯實的身板和那個大鼻子,和自己一模一樣。

張文波緩過神來後,發現兒子背著書包獨自走了。

他追上去,拉住了兒子:「你要去哪?」

張小跳冷冷地說:「我去上學呀!」

張文波說:「你不吃早餐啦?」

張小跳冷冷地說:「不吃了。」

張文波說:「為什麼?」

張小跳冷冷地說:「不吃早餐需要理由嗎?需要嗎?如果需要,那麼我告訴你,我沒有胃口。」

張文波無奈地說:「那我送你去學校。」

張小跳冷冷地說:「過一條馬路就到學校了,我要自己走過去,難道不可以嗎?」

張小跳扭頭而去。

張文波呆立在那裏,他對兒子產生了懷疑,兒子真的陌生了,他覺得問題十分嚴重。是的,他們家裏的問題從昨天夜裏開始就變得嚴重了,只不過他不在意而已。

張文波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嘆了一口氣。

6

這棟洋樓裡的氣氛異常緊張,有一點兒火星都會點燃空氣。

阿花的眼睛很紅,顯然昨夜沒睡好覺。昨天夜裏,準確地說,是凌晨二點的時候(那時她看過表),她聽到過李莉的叫聲。阿花聽到李莉的叫聲,渾身瑟瑟發抖,十分害怕,大氣不敢出一口,更不敢回答李莉或者去開門。在李莉發狂之前,也就是說,在李莉沒下樓之前,她就聽到了客廳裡的響動,彷彿有人在客廳裡低語,還有一種似哭又像笑的聲音夾雜在其中,她聽這條街上的另外一些保姆說過這棟樓有很多古怪,當時並不相信。想起其他保姆說的關於這棟老樓的神秘話語,阿花緊張極了,她不敢出去看個究竟。李莉的聲音出現後,她知道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李莉的那條小斑點狗死了。得知這個情況後,阿花有種莫名的興奮,卻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覺得有根繩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隨時要勒緊,要讓她窒息。

阿花一大早就起床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廚房。她看到冰箱裏和廚房地上的狗血就要嘔吐。阿花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冰箱。她把冰箱擦乾淨後就開始擦廚房的地板,地板上凝結的狗血呈褐色,阿花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地上的血跡不是狗血,而是人血。

擦完廚房的地板後,她從廚房的窗戶裡看出去,看到了張小跳。張小跳站在香樟樹下的樣子讓阿花感到迷惑。這時,阿花聽到了一聲柔和的聲音:「阿花,在看什麼呢?」

阿花吃了一驚。

她扭頭就看見了穿著素雅、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的梅萍,梅萍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這個瘦小老太太臉上的微笑像是刻上去的一樣。

阿花慌亂地說:「沒看什麼,沒看什麼!」

梅萍的目光也朝花園裏看去,她也看到了在草地上尋找著什麼的孫子張小跳。

梅萍淡淡地說了一聲:「這孩子越來越像他父親小時候的樣子了。」

阿花準備去擦飯廳裡地上的血跡,她想擦完飯廳地上的血跡後,先把這家人的早餐準備好,早餐後再繼續擦樓梯以上的血跡。梅萍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微笑地對她說:「阿花,你先把早點準備好吧,其他事情早餐後再做。」

阿花點了點頭,馬上就開始了忙碌。

梅萍掃視了一遍廚房,然後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梅萍走出去後,阿花才呼出一口氣。老太太梅萍雖然對她很好,阿花還是對她心存戒備。阿花對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心存戒備,她不得不這樣。

7

梅萍一步一步地上樓梯。她看到兒子張文波急匆匆地下樓。梅萍停在那裏,看著兒子,張文波和她擦身而過時,梅萍想叫住他和他說幾句話,但一轉眼張文波就不見了。梅萍往樓上望了望,然後接著上樓。梅萍剛到二樓,就看到李莉抱著死去的小狗,臉色蒼白、渾身血跡地站在三樓的樓梯上。

李莉披頭散髮,雙眼迸發出怨恨的光芒。

梅萍平靜地微笑著,若無其事地走入了二樓的客廳。

李莉咬著牙,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兇手!」

李莉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陽光從樓道窗戶的彩色玻璃上漏進來。李莉毫無血色的臉在斑駁的陽光中顯得更加蒼白。李莉此時就是這棟樓裡的一個幽魂。

梅萍走進了琴房,她輕輕地掀開遮蓋著鋼琴的那塊白布,整齊地把它疊好,放在了一旁。梅萍微笑地坐在鋼琴旁,神情輕鬆地彈起了鋼琴。梅萍彈奏的是《歡樂頌》。

《歡樂頌》的鋼琴曲意味深長地打破了樓裡的沉寂,一個個音符精靈般在樓裡飄來飄去。

鋼琴聲似乎要蕩滌掉樓裡存留的血腥味。

李莉幽魂般走進了二樓的客廳。她站在琴房的門口,怨恨地看著彈著鋼琴的梅萍。梅萍眼角的餘光瞟到了李莉,但梅萍不動聲色,對待這個兒媳婦,梅萍有她的方式。

李莉站了一會兒,胸脯突然起伏起來,起著白泡的嘴唇嚅動著。

梅萍還是愜意地彈著鋼琴,每一個彈出的音符都像一顆子彈,射向李莉。李莉突然說:「你是不是很得意?我的小狗被殺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梅萍的手彈著鋼琴,臉扭向了李莉這邊,她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那笑意像是在告訴李莉:「當然,我為什麼不得意呢?」

李莉的聲音顫抖著:「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梅萍又把臉轉回來。她還是沒有說話,她現在不想用語言和兒媳婦交鋒。

梅萍的鋼琴聲還在繼續。

李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這時,從另外一個房間裡走出了身材高大、滿頭白髮的張默林。張默林看到了李莉,他的眉頭皺了皺,又回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李莉抱著死去的小斑點狗出了二樓的客廳,往樓下走去。

此時,張文波駕著車帶兒子出去了。

李莉來到了一樓的客廳,她看到阿花正在往餐桌上擺著早點和碗筷。阿花也發現了李莉,她做事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不敢用正眼看李莉。阿花的心裏狂蹦亂跳。

李莉站在了阿花的面前,阿花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低著頭站在那裏,手足無措,她用牙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李莉看到的是阿花的一頭秀髮。李莉冷冷地對阿花說:「你為什麼要殺我的點點,它和你有仇嗎?」

李莉的聲音陰森森的,彷彿來自神秘的黑洞,還有些沙啞,阿花聽了,心裏瘮得慌。阿花低著頭,怯懦地說:「我沒有殺點點,我真的沒有殺點點。」

李莉冷笑了一聲:「嘿嘿,沒有?你沒有?」

阿花又說:「阿姨,我真的沒有殺點點。」

李莉的聲音冒著寒氣:「你為什麼老叫我阿姨,我有那麼老嗎?你是不是在詛咒我,巴望我變成老太婆?」

阿花的哭音出來了:「我真的沒那意思。」

李莉陰惻惻地說:「你說點點不是你殺的,那你說是誰殺的?」

阿花的臉漲得通紅,她終於抬起了頭:「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別問我了,好嗎?」

李莉的目光刀子般鋒利:「我告訴你,阿花,如果你沒有殺點點,那麼你一定知道是誰殺了它。你不告訴我沒有關係,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要是被我查出來了,我會割斷他的喉管!」

說完,李莉抱著死狗走出了門,朝花園走去。阿花的眼睛裏積滿了晶瑩的淚水。樓上的鋼琴聲突然停止了。阿花愣了一下。

8

張文波開著車往赤板大學駛去。他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兒子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陌生?他從來沒有發現兒子會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是不是夜裏發生的事情讓他受了刺激?有這個可能性,如果是那樣,李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張文波想著想著,手機響了。

他邊開車邊接聽了電話。

張文波說:「喂--」

電話裡傳來一個女人柔美的聲音:「師傅呀,我是宛晴呀!」

張文波聽到這個女人的聲音,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兒子張小跳陌生而複雜的眼神淡出了他的大腦。他的腦海中跳出花朵般的一張臉來。張文波說:「是宛晴呀,這麼早電話我,有什麼事嗎?不好好睡個懶覺,打什麼電話呀!」

宛晴在電話裡嬌笑著:「師傅呀,你把我看成什麼了呀,我才不是你想像中的懶骨頭呢!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呢。」

張文波的臉上堆起了甜膩的笑意:「別和我客氣,有什麼問題你儘管說!」

宛晴的聲音裡有一種讓張文波銷魂的肉感:「我就知道師傅對我好,在你那麼多弟子中,你最疼我了。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聊著聊著不打個招呼就下去了呀?是不是被夫人發現了,夫人吃醋了呀?」

張文波沒有想到宛晴會問這個問題,他說:「哈哈,她吃什麼醋!我掉線了,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就洗洗睡了,我本想碰到你後和你解釋的,沒想到你先打電話過來了。」

宛晴在電話裡咯咯地笑著:「師傅,沒關係的,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找個借口而已。」

宛晴的快言快語讓張文波舒了口氣:「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哈哈。」

宛晴又說:「師傅,抽個時間聚聚吧,很久沒見你了,還真有點想念。」

張文波心裏甜滋滋的。宛晴是個可人的姑娘,也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之一,特別是她總是叫他師傅,讓他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爽快地說:「好呀,你有空通知我吧,我一定赴約的。對了,我在開車,就不說了,拜拜!」

宛晴也說了聲:「好的,拜拜!」

張文波收起手機,突然覺得太陽穴有點痛。是不是血壓又高了?都是李莉鬧的,養什麼狗嘛,這個家裏其他人都不喜歡狗,她非要養,這不是自尋煩惱嘛,現在出問題了,怪誰?還害得他沒睡好覺,血壓又升高了。

張文波想著想著,覺得眼前一黒,像是有人在他身後用雙手蒙住了他的雙眼,他似乎還聽到了一聲女人的嘆息。

猛地,他聽到沉悶的一聲,車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他趕緊踩死了剎車。

張文波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眼睛又能看見東西了。

張文波趕緊下車,他看到一個老頭倒在路邊,張文波腦袋一熱,心裏說:「完了,撞人了!」

張文波趕緊過去扶起老頭,老頭臉色鐵青,他看著張文波,說不出話來。

「撞人啦--」

很多人圍攏上來。

張文波心裏感覺到了壓力,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

有人說:「快報警,快報警!」

又有人說:「那老頭剛走下馬路,車就撞過來了,把他颳倒了。要是老頭多走出兩步,撞個正中,老頭就沒命了!」

還有人說:「現在的人開車野著呢,根本就是目中無人,這下可好了,賠錢吧!」

人群中一個女人幽幽地說:「前幾天,就在這個地方撞死過一個女人,昨天地上還有血跡,昨晚的暴雨把血跡沖淡了,唉--」

張文波抬起頭尋找說話的女人,女人倏地不見了。張文波心驚肉跳,他每天都在這條路跑,怎麼就沒聽說前幾天這裏撞死過一個女人呢?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張文波心裏很不是滋味,還有一種隱隱的恐懼。張文波的目光回到了老頭鐵青的臉上,他抑製住自己的心情,關切地問老頭:「老大爺,你沒事吧?傷到哪裏沒有?」

老頭說不出話來,他只是用乾枯的手指了指腿部,張文波猜測老頭的腿受傷了。這時,來了兩個交警。張文波一看到交警,心裏就堵上了一塊石頭,十分的不舒服。他想,無論如何,先把老頭送醫院去,老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這個大學教授可無法擔待。

張文波感到了寒意,他的生活終究還是又起了波瀾。

9

阿花的眼皮直跳,一會兒是左眼,一會兒是右眼,她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災禍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她做好的早餐就老太太梅萍一個人吃了,其他人都沒有吃。梅萍獨自吃著早餐時,和往常一樣慢條斯理,細嚼慢咽,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阿花很佩服老太太梅萍的定力,她認為梅萍真的很不簡單。

梅萍自個兒吃早餐時還招呼阿花一起吃,阿花說在廚房已經吃過了。

梅萍笑著對她說:「傻孩子,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說謊,飯還是要吃的,身體可是自己的,別人給不了你!」

阿花點了點頭。

阿花提了小半桶的水,拿著抹布,開始清潔樓梯以上的血跡。阿花一階一階地賣力地擦著樓梯,血腥味讓她的胃裏翻江倒海,她忍受著血腥味的折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趕快把血跡擦完,還要上菜市場去買菜呢。菜買回來,她又要開始弄午飯了,這個家裏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阿花在擦樓梯的時候,聽到了花園裏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阿花知道李莉今天沒有上班,她一個人在花園裏悲傷著。但阿花不知道花園裏為什麼會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阿花擦到二樓的時候,發現樓梯上有一個白色的藥片。阿花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她撿起了那個白色的藥片,放在手中端詳著。她看清了,這是一片安眠藥的藥片。

叮叮噹噹的聲音繼續著,阿花產生了一種好奇,走進了二樓的客廳,拉開了落地窗的窗簾。

阿花看到李莉把狗舍拆了,李莉正在用狗舍的木板釘一個箱子。李莉披頭散髮,穿著血跡斑斑的睡衣,揮舞著鎚子釘那個箱子,樣子十分怕人。

阿花看了一會兒後就趕緊轉過頭,走出了客廳,把手中的那片安眠藥片扔進了水桶裡,她聽到了咚的一聲,安眠藥片就沉入了桶底。阿花的嘴角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那絲古怪的笑意瞬間就消失了。

張默林神情肅穆地走出了房門,他站在阿花剛才站過的地方,朝兒媳婦李莉凝望,李莉用力地釘著木箱,發泄著內心的悲憤情緒。張默林嘆了一口氣說:「可憐的女人!」

張默林站了一會兒,聽到琴房裏傳來了琴聲。

張默林知道,梅萍又在彈鋼琴了,梅萍這次彈的不是《歡樂頌》,而是一支圓舞曲。歡快的音符跳躍著,在張默林心中勾起了某種回憶,他眼中隨著音符也跳躍出幾點火星。不過,張默林眼中的那幾點火星很快就熄滅了。張默林的眼中頓時一片死灰,無論如何,梅萍彈這支歡快的圓舞曲十分的不合時宜,甚至惡毒。張默林無法阻止梅萍彈琴,就像他無法阻止李莉釘箱子一樣。

歡快的琴聲和沉悶的釘箱子的聲音較量著,張默林無法猜測誰勝誰負,誰勝誰負對他而言,都沒有好處。其實,張默林早就知道了自己處境的岌岌可危,自從梅萍和他分房而睡的那一天起,他就有了心理準備,那一天遲早會來,張默林等待著。

10

一切來得這麼快,這是張文波始料不及的,他根本就沒想到兒子張小跳也會在這個詭異的上午出現狀況。張文波把老頭送到醫院後,他就讓醫生趕快給老頭檢查,看傷到哪裏了,嚴重不嚴重。就在老頭被送進X光室拍片時,老頭的兒子,一個滿臉橫肉的矮胖子帶著幾個人趕到了醫院。

矮胖子得知張文波就是開車撞他父來的人之後,暴怒地衝到張文波的面前,伸出粗壯的手抓住了張文波的脖領,仰著頭兇狠地對張文波說:「你他媽的是怎麼開車的!你是不是找死呀!」

這時,和他們一起來的交警拉開了矮胖子,並嚴正地警告他:「你可不要亂來!你父親檢查結果出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要在這裏撒野!」

矮胖子根本就不理會交警,指著張文波惡狠狠地說:「你小子聽著,我父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饒不了你!明白嗎!」

交警也來氣了:「你還威脅上了,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銬起來!」

矮胖子這才不吱聲了,但他以及他帶來的幾個人還是對張文波橫眉怒目,張文波沒經歷過這陣式,心裏有點發虛,額頭上直冒虛汗。交警告訴他,他要負全責,因為老頭是在綠燈亮時過行人路被他的車撞倒的。

張文波弄不清楚那時自己的眼前為什麼會發黑,像他座椅後面有雙手伸出來,蒙住了他的雙眼,還有那一聲詭異的女人的嘆息,都讓他迷惘。發生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誰碰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產生某種可怕的情緒。

11

獨自進入學校的張小跳神情異常,誰和他說話他都不理,就連他的同桌王寧和他說話,他也充耳不聞,弄得王寧很不愉快。上課的時候,張小跳的目光老是在窗外遊移,窗外一棵樹上有兩隻麻雀在吱吱地叫!他的雙手伸進了書包。

老師發現了張小跳的異常,這是張小跳的班主任吳倩。吳倩教的是語文課。吳倩在講一個生詞,她看到張小跳根本就不注意聽講,老是往窗外的樹上張望,他放在課桌上的書本也沒有打開。吳倩就對張小跳說:「張小跳同學,請你注意聽講,把課本打開!」

張小跳彷彿沒有聽見吳倩的話,目光還是在窗外樹上的兩隻麻雀上。吳倩說:「張小跳--」

五年級二班的所有同學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張小跳身上。作為張小跳的同桌,同學們的目光好像也聚焦到了王寧的身上,讓她渾身不舒服,她白皙的臉火烤般紅通通一片。王寧用手捅了捅張小跳,小聲地說:「小跳,老師說你了呢!」

張小跳從窗外收回了目光,他扭過頭,白了王寧一眼。張小跳的兩隻手還在書包裡。他突然低下了頭,把兩隻手從書包裡抽了出來。王寧叫了一聲,她看見張小跳一手握著一隻冰涼僵硬的、死去的雛鳥放在了桌面上。

張小跳的目光獃滯,他握著死鳥的手微微顫抖。他這個樣子不但讓王寧異常地吃驚,也讓看得見他的同學們異常地吃驚,就連吳倩老師也覺得問題十分嚴重。吳倩覺得課沒法進行下去了。她走下了講台,來到了張小跳面前,嚴肅地對張小跳說:「張小跳同學,你怎麼回事?不好好上課,拿兩隻死鳥出來幹什麼?」

張小跳根本就沒有理她。

他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死鳥上。

吳倩有點束手無策,她知道張小跳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吳倩又對張小跳說:「張小跳同學,你出去把手中的死鳥扔到垃圾桶裡去,然後回來上課。」

坐在張小跳前面的一個男同學回頭看了一眼,他說了聲什麼。

張小跳突然「謔」地站起來,把兩隻死鳥塞回了書包,然後對前面的男同學冷冷地說:「看什麼看!」

那男同學又嘟噥了一聲。

張小跳突然朝前面的男同學撲了過去,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男同學嗷嗷叫了起來。張小跳的眼睛血紅,他掐著男同學的脖子,口裏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全班同學看著瘋了似的張小跳,都呆了!

吳倩趕緊走過去,使勁掰開了張小跳掐住同學脖子的雙手。

張小跳背起書包,衝出了教室的門,揚長而去。

陽光如雨,灑落在張小跳的身上,他的臉上矇著一層陰霾。

張小跳在陽光中疾走,把老師和同學們的疑慮全部拋在了腦後。

12

花園裏的香樟樹在陽光下遮出了一片陰影,李莉被那片陰影籠罩著。李莉釘好了箱子,流著淚把血跡斑斑的小狗放進了箱子。李莉的熱淚灑在小狗冰涼僵硬的屍體上,無聲無息。李莉靜穆地注視著箱子裏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小狗,小狗的眼睛沒有閉上,眼角還有淚痕,可以看得出它死前一定痛苦不堪。

李莉默哀了一會兒,釘上了木箱的蓋子。然後,李莉拿起了鐵鎚和釘子,又使勁地釘起來。樓裡飄來的鋼琴聲鋼針般扎著她破碎的心。

釘完蓋子後,李莉走進了樓裡,她碰到了提著籃子正要出門買菜的阿花。阿花的目光躲避著她,生怕被她生吞活剝了,李莉釘箱子的聲音停止後,阿花的心裏還在被鎚子敲擊著。

李莉走進了一樓的雜物間,拿出了一把鐵鍬,重新回到了花園樹下的陰影中。李莉開始挖坑。雨後的泥土潮濕而鬆軟,縱使如此,李莉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了一個坑。

汗水浸透了李莉的睡衣,睡衣上的血跡向四周浸漫開來。濕透的睡衣黏在她的膚肌上,她豐滿的身體精確地呈現出來,凸鼓的乳房和臂部,還有那兩瓣飽滿的屁股,似乎一覽無餘。李莉抱起裝著小狗屍體的箱子吃力地放進了坑裏。

李莉面對著坑裏的木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李莉開始往坑裏填土。在填土的過程中,李莉聽到了嗚咽的聲音。那是小狗靈魂的嗚咽吧?李莉喃喃地說:「點點,你放心地去吧,你的靈魂會上天堂,我要讓兇手下地獄。」

李莉埋完土,樓裡的鋼琴聲也中止了。

李莉朝二樓的落地窗望去,她發現了一張微笑的臉。那是老太太梅萍的臉。李莉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心裏說:「不要讓我抓住你,殺人犯!」

有風吹拂過來,花園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李莉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花園,她心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誰是殺害小狗點點的兇手?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之中。她一點線索也沒有。一切無頭無緒,有的只是懷疑。在李莉眼中,這個家就是人間地獄,冷酷而且散發出腐朽的氣息。每一個家庭成員,包括阿花,他們的內心像北冰洋那樣深不可測。他們之中一定有一個人是兇手,殘酷地殺害小狗點點的兇手!兇手是誰?沒有人告訴她這個答案。李莉發了毒誓,一定要把兇手找出來,哪怕耗盡她的餘生!可她從哪裏入手?她面對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庭。

此時,離顧公館不遠處的那個窗戶後面,那雙神秘莫測的眼睛眺望著顧公館。一陣風吹過,這雙眼睛眨了眨,當它重新向顧公館眺望時,眼睛裏流下了異樣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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