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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協會》泥沼火人 第4章
倫倫低頭向前走著,走了好久,才道:「那麼,我問你,這個人,他一伸手砍在一株樹上,這株樹就起火,斷下來,這是什麼力量?我只有見過天上的雷電才有這種力量。還有,他抓住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會死,而且死得全身焦黑,臭得不得了,像是雷雨過後,森林中被雷打死的野獸一樣,這又是什麼力量呢?

端納道:「如果他真有這樣的力量——」

不等端納講完,倫倫已經雙手緊握著拳頭,叫了起來,說道:「他真的有。族長就是那麼死的。」

端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事情好像越來越不可理解了。

他沒有理由不相信倫倫的話,不單是因為剛剛族人從來不說謊,而且由於他了解倫倫越多,就越知道她不是一個說謊的人。

然而,倫倫的話,卻又是無法接受的。

他攤了攤手,道:「好,我相信你,反正我們就快見到那個人了,是不是?」

倫倫像是還在生氣,急步向前走著。

他們所經過之處,一直只是光禿禿的,暗紅色的岩石,而且地勢越來越向下,這時候,當端納先生略停一停,打量四周圍的情形時,他不禁「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當他開始發現那些岩石之際,他覺得,如果附近有一個火山口的話,那麼,他應該越走越高才是,才能發現那個火山口的。可是此際,當他一直向下,走了將近一小時之際,他才發現,自己早就在「火山口」之中,所以才一直向下走,他一直是沿著火山口在向下走。

然而,那又不是一個火山口,只是一個十分廣大,邊緣的斜度相當低的大坑。那些顯然是熔岩凝成的石頭布滿了大坑斜坡上,而這時他們已接近這個極大的大坑最底部分了。

這個大坑的邊緣,估計周界,至少有五千公尺以上,那絕計不是火山口,這一點,端納的心中,感到很安慰,因為他早就知道,這不會有火山的。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這樣巨大的一個大坑,是由什麼力量造成的呢?看來無論如何,不是天然形成的。

倫倫繼續在向前走,在快接近底部之際,向下的傾斜度比較大,倫倫走得很快,端納一直跟著,在快到底部之際,倫倫指著前面,道:「小心,下面是一個大泥潭。」

端納忙道:「就是那個泥沼?」

倫倫搖頭道:「不是。不過也全是泥漿,再翻過去,就是大泥沼了。我看,泥沼的泥漿,和這個潭的泥漿是連在一起的,地下一定有一個大洞,泥漿就流來流去。」

端納一面聽著,一面向下看去,果然,在那個大坑的底部,有個泥潭,泥潭是圓形的,潭的直徑,約莫有二十公尺,端納也看出,倫倫的所謂泥漿,其實,只不過是混濁不清的泥水。

端納來到了潭邊,又呆了半晌,看泥水很平靜,就是令得瑞納大惑不解之處。

泥潭中的泥水,如果是在翻騰滾動的,那麼就沒有疑問了,可是事實上,水是靜止的,靜止的水,泥應該向下沉,水應該變清,如何還會是泥水?

端納俯身,捧起一掬水來,不錯,水中含有大量的呢,比中國黃河上遊,水最濁的地方,含泥量至少多二十倍,已經接近是泥漿了,可是,黃河的水,是奔騰東流的,水中的泥,根本得不到沉澱的機會,而這裡的水,卻是靜止的,那確然有點不可思議了。讓濃濁的泥水,在指縫中流走,端納的手上,仍然沾滿了不少泥。

沾在端納手上的泥水,乾得很快,不一會,他的手上,就像是被塗上了一層均勻的泥粉一樣,端納自然而然地搓動著手,想將泥粉搓下去,而就在他搓手之際,只聽得一陣輕微的「劈拍」聲響,那便是在陽光之下,也可以看到端納的手掌中,有火花在迸出來。而且端納,也感到了一陣震動,就像是有一股電流,由他的掌心,通過了他的全身一樣。

端納不由自主,發起了一下呼吸聲。那些幹了的泥粉,是帶電的。

在那一剎間,端納獃獃地站著,實在不知道該作如何表示才好,因為這一切實在來得太意外了。任何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被一股電流通過身體,都會受到震動的,但是,如果電源之來是可以解釋的話,這種震動很快就會過去的,但是現在的情形,是電的來源,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端納呆立著,雙手張開著,沾在他手上的泥粉,在他剛才搓手之際,已經脫落了很多,但是還有不少沾在他的手上。

在陽光下看來,細粒的泥粉,黑褐色,和普通的泥粉,完全沒有什麼不同。

端納呆了半晌,再搓了搓手,這一次,一則是由於他有了心理準備,二則是手上的泥粉已經少了,所以,雖然一搓有電震的感覺,但還不如上次為甚。

端納吸了一口氣,抬頭向倫倫看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倫倫卻並沒有什麼驚訝的神情,照例是用一種十分頑皮的神氣望著他。

端納心中動了一下,道:「你┅┅你也試過?」

倫倫點頭,道:「是的,這裡的泥水很怪,幹了之後,會爆出小火花來,還會┅┅還會使人有被人呵癢的感覺,很有趣。」

端納又呆了片刻,剛剛族土人自然不知道被電源突如其來地通過身體的感覺是怎樣的,倫倫用「被人呵癢」來形容,已經算是十分貼切的了。

端納這時,心中充滿疑團,因為以他的知識而論,實在無法解釋,何以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不明白何以在泥粉中,會有電存在。

他怔怔地望著那一潭混濁的泥水,心中亂成了一片,他知道,自己一定處在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的外圍。他也知道,要是他能夠突破外圍,進入這件事的中心,他一定可以有極大的新發現。

可是端納也知道,這件事神秘的外圍,太堅固了,想要突破它,決不是容易的事。

倫倫卻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她只是笑嘻嘻地道:「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這裡的泥水雖然古怪,但不會有害的,你看,我一點事也沒有——」

她一面說著,一面跨前兩步,要將腳伸進泥水中去,端納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陡地叫了起來,道:「不要。」

他叫著,陡地伸手拉住了倫倫,倫倫轉過頭來望著他,看來絕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如此緊張,但是端納已經不由地分說,拉著她後退了兩步,同時,急急地道:「我們,我們該趕路了。」

倫倫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只是點著頭,端納不由自主地喘著氣,向外走了過去。

他們來到這個泥水潭之際,是一直在向下走著的,一直來到了泥潭附近,端納才發現,以泥水潭為中心,四面的斜坡,擴展開去,像是一個極大的圓坑。

這時,他離開了泥水潭,就變得一直在向上走,端納的思緒,混亂之極,在他一直向上走的時候,他只是亂七八遭地在想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自然那是由於他實在想不到問題的中心,所以便不得不作其它的胡思亂想之故。他想到了剛才的那種感覺,用「呵癢」來形容,自然只是剛剛族土人的說法,要讓他來作形容的話,那種感覺,自然不是真正的觸電,最貼切的形容,應該是一種惡作劇的玩具「電震器」。那是一種很小的裝置藏在手中,和對方握手,電震器中輕度的電,可以使得不察究竟的人,在剎那間,嚇上一大跳。

端納剛才搓手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用電震器惡作劇玩弄一樣。

可是,想來想去,還是那個老問題:泥粉之中,怎會有電能呢?

要是天氣十分乾燥,在搓手之際,可能產生靜電,自然也會有火花和輕微的爆裂聲,甚至也會有輕微的震動,但是空氣並不乾燥,絕不是沙漠之中,而且,在泥粉的搖動之中所產生的,好像也不是靜電。

在走上斜坡的那一段路上,端納完全是好像在做白日夢一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上來的,一直到倫倫大聲道:「過了前面那座小山,就可以看到泥沼了。」端納才如夢初醒似,定了定神,轉過頭來,向已走過的路回頭望了一下。

當他在泥潭旁邊的時候,仰頭向四面看的時候,覺得這裡的地方,像是一個極大的圓坑,這時到了上面,向下看去,「大坑」的感覺更甚,四周圍的斜壁上,全是那種焦紅色的岩石和寸草不生的泥土,看來,實在像是經過火山熔岩蹂躪過的地方,而那個泥潭,應該就是火山的噴口。

可是,端納知道,那絕不是火山的噴口,整個大坑,看來是被一種什麼巨大的力量,撞擊而成的。

當端納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他不期而然地,抬頭向天空望了一眼。

天空上萬裡晴空,只有幾絮雲彩,在碧藍的青天下,幾乎停留不動。端納抬頭向天空看,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因為當他想到這個大坑,是由一種什麼力量「撞擊」而成的話,那麼,這種巨大的撞擊力量,唯一的來源,就是來自天空,來自遠古到現在,神秘而不可測的天空。

不過,端納立時低下了頭來,他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未免太實際了,他心中苦笑了一下,向倫倫所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他雖然抬起頭,向前看去,但實際上,他卻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因為他思緒實在太亂了,以致令得他視而不見。這時,他又想到,那種他還只在感覺上「奇異的巨大的撞擊力量」,是來自天空這一點,未必是不切實際的。舉一個例來說,要是有一顆隕星,自天而降,跌在這裡的話,那麼,就有可能,形成一種巨大的撞擊力量,而做成這樣的一個大坑。

當端納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忍不住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因為這樣的假定,不但解決了大坑形成的問題,而且,和好多懸而未解的事,是相吻合的。

如果一顆極大的隕星,墮落在這裡,那麼,剛剛族土人傳說中的地動山搖,天崩地裂,也就可以解釋了,能夠在山地之中,撞出這樣的一個大坑來,這顆隕石一定極大,在它撞中地面的一剎那,的確可以造成地震或火山爆發一樣的效果。

不應該有熔岩的地方而有熔岩凝成的石塊,也是可以有解釋了,隕星在經過地球的大氣層之際,產生巨大的熱量,它的本身,可能已在半熔狀態之中,撞到了地面之後,高速的巨大的撞擊力,又會產生高熱,那種高熱,是足以令得岩石熔化的。

至於那個泥潭,不消說,一定是隕星撞擊之後,最後的墜落點了。

端納對自己的假設,越來越覺得合理,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對了。」

倫倫眨著眼,道:「你想到了什麼?」

端納指著還可以看得到的那個泥潭,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形成的?」

倫倫可能連這個問題的本身,都沒有聽得懂,她只是眨著眼。

但是端納卻不理會倫倫是不是聽得懂,對他自己的假設,他有一種極度的興奮,不論對象是什麼人,他都非對之敘述一番不可。

他大聲道:「是隕星,一顆大隕星。」他指著天上,道:「你知道麽?一顆星,跌了下來,跌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大坑。」

倫倫聽了之後,卻笑了起來,道:「你在騙人,天上的星那麼小,就算跌了下來,怎會有這樣的一個大坑?」

端納萬料不到自己的話,竟會召來這樣的回答,他先是陡地一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倫倫跟著他笑,倫倫的心目中,顯然是以為端納講了一個笑話,而她聽懂了那個笑話,所以一樣高興。

兩個人笑了好一會,才止住了笑聲,繼續向前走去,端納感到自己對一切不可解釋的事,已經有了一點頭緒,所不明白的,何以那泥潭中的泥粉,會帶電而已。

再向前走去,端納覺得十分輕鬆,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準備向澳洲政府提議,派一個勘察隊到這裡來,抽乾泥潭中的泥水,就可能發現在泥潭的底上,找到一塊世界上最大的隕石。

等到他們來到了那座小山頭附近之際,已經過了正午了,端納和倫倫找了一個樹蔭,停了下來,端納燃著了一個火堆,煮了一些咖啡,給了倫倫一杯,倫倫小心地嘗著咖啡,不時皺著眉,等到勉強喝完,她才道:「你們喜歡喝這種苦水?」

端納道:「這不是苦水,是咖啡。」

倫倫將「咖啡」兩個字,反覆念了幾遍,才笑了起來,道:「我不要到城市去,過你們的日子,你們或者懂得很多事,但是,實在不懂得生活,看你,喝這樣的苦水,你們的腳上,要套上硬套子,使自己的腳,變得不能碰到地上,要是沒有了這種套在腳上的硬套子,我看你們根本不能走路了。」

端納呆了半晌,倫倫口中的「硬套子」,自然就是鞋子,那是文明人不可或缺的用品。

自認過著文明生活的人,沒有一個不穿鞋子的,也絕不會有人以為穿了鞋子,有什麼可笑之處,但是在倫倫的眼中,這種套在腳上的「硬套子」,就成了十分可笑,滑稽的東西。在自小就赤腳的剛剛族人看來,的確應該如此,他們的一雙腳,可以踏在尖嶙的岩石上而不覺得疼痛,這種本事絕不是任何文明人所能做得到的。

端納呆了片刻,道:「看來我無法可以說服你,但是我認為,你是剛剛族,最勇敢的人,如果要使剛剛族人,脫離原始的生活,只有你努力,才能改變。」

倫倫搖頭道:「我不會作這種努力,我們生活得很好,為什麼要去改變它?」

端納放好了咖啡,站起身來,道:「對,各人可以有權歡喜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你必須承認一點,在沒有別人的干擾之前,你們的生活方式,可以保持,一旦有了武力的干擾,你們就吃虧了,例如那個『有雷電力量』的人,就使你們的生活,不能繼續下去了。」

倫倫咬了咬唇,道:「我會對付他的,我至多和他同歸於盡。」

端納搖頭道:「要是這個人還有他的同伴呢?」

倫倫顯然未曾習慣對一個問題作深思熟慮,所以她皺著眉,答不上來,只是鼓著氣,向山上攀去。端納跟在她的後面,一小時後,他們已經來到了那座山頭的上面,倫倫大聲地指著山下,道:「看。」

端納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也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他歡呼的是前面的地形。

山頭下面,是一個相當寬的峽谷,兩面全是相當崇峻的山嶺,所謂峽谷,端納一看,就可以看出,那原是一條相當寬闊的河流。只不過河水已經乾涸了,所以正確的說法,應該說,那是一個相當寬闊的河床,在河床上,還可以清楚地看到許多被水沖成圓形的大小石塊。

在河床的一段,還有著水,水在陽光下,閃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看來幾乎是泥褐色的,端納也知道,那就是倫倫所說的「泥沼」了。

端納之所以歡呼,是因為他看到了那寬闊的河床,他來此的目的,主要是找尋適合於發電的水源,這樣的一大條大河流,一定有十分急湍的水源,雖然河水已經消失,但那可能是由於某種原因而使得河水改了道,只要沿著河床向前去,一定可以找到源頭的。

有了這樣的發現,端納對於那個泥沼,反倒不十分注意,而倫倫卻陡地叫了起來。

倫倫一面叫著,一面現出十分憤怒的神情來,手指著前面,甚至在發著顫。

端納心中一凜,向前面看去,一時之間,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到在那個泥沼之中,有一個人正緩緩地走出來——說是「一個人正在緩緩地走出來」,那只不過是第一個直接的印象和反應,實際上,卻只不過是一個像是人一樣的東西,在從泥沼中走出來,那東西的身上,全是泥漿,但他的樣子,的確是一個人。

端納在陡地一呆之後,立時道:「快伏下來。」

倫倫道:「沒有用的,他知道我來了。」

端納大喝道:「快伏下來。」

他一面喝著,一面近乎粗暴地,拉著倫倫,在一塊大石後,伏了下來。

這時,他已看到了那個人,完全出了泥沼,站在岸邊,端納取出瞭望遠鏡來,湊在眼前,調整了焦距。這時,他已經完全可以看到那個人了。

那的的確確是一個人,雖然他的身上沾滿了泥漿,但他實在是一個人,他有頭,有身體,有手臂,有腿,實實在在是一個人。

然而,望遠鏡雖然將距離拉近,端納還是無法看清那人的臉面,因為那個人的身上,全是泥漿,而且泥漿十分濃稠,端納甚至無法分得清,那人是背對著他,還是面對著他。

端納所看到的,只是那人身上的泥漿,大團大團地向下淌著,有的已經順著他的腳,來到了地面上,聚起了一大堆泥漿,這種情形,就像是這個人,根本是一具蠟像,而這時,正在高溫之下,開始熔化一樣。

這種情形,實在是令人心悸的,這個泥沼,看來不像是那個大坑底部的泥潭,泥潭中的水雖然含泥很多,但還是水,而這個泥沼,卻明明是泥漿,人如何可以在泥漿裡幹什麼?這時候,端納才知道,自己一開始,認為自己要面對的,只不過是一個有現代武器的白人這種想法,是如何錯誤。

他吸了一口氣。將望遠鏡遞給了在他的身邊,緊靠著他的倫倫,聲音因為心情的緊張,而有點僵硬道:「是這個人?」

倫倫接過望遠鏡來,湊在眼前,才看了一看,她就震動了一下,接著,他向端納望了一眼,又在湊望遠鏡中看看,顫聲道:「就是他。」

倫倫說著,低下了頭,也放下瞭望遠鏡,端納又接過瞭望遠鏡,他看到,那個人身上的泥漿,在不斷地向下淌著,他才從泥沼中出來的時候,身形很臃腫,這時因為他身上的泥漿不斷淌下來,而變得正常得多,但是,還是看不清他的臉面。

端納看到那人,緩緩轉過身來,他顯然是面對著端納的那個山頭了,他的臉上,全是泥漿,隻可以看到他的口,在不斷開合,好像是在說話,當然聽不到他的聲音,而更令人看得心驚肉跳的,是在他口部的開合之間,他臉上在向下淌著的泥漿,有不少進入了他的口中,而他卻全然不覺,好像流進他口中的,不是泥漿,而是美味可口的奶油巧克力。

端納也放下瞭望遠鏡,不由自主喘著氣,倫倫望著他,顯然是在等著他的決定。

端納心中也猶豫不決,他身邊並沒有武器,如果有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向山下走去,去弄清楚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怪人。

但是,他又想到,就算他在山上不下去的話,也是無濟於事的,因為那個人,曾到過剛剛族的村落,如果要對他們不利,自然不會就這樣停在泥沼旁邊。

而事實上,的確也像端納所擔心的那樣,那人開始在向前走來,他每向前走一步,在他經過的地方,都有泥漿留下來。

留下來的泥漿,在烈日下,很快幹了,變成灰褐色的泥塊,而那人身上的泥漿,也在漸漸地乾著,有的地方,也是現出了淺褐色,看起來更是難看。

端納還在猶豫不決,倫倫已經不耐煩起來,道:「我們不是來找他的麽?為什麼還躲在大石後?」

端納吸了一口氣,道:「這個人┅┅太┅┅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倫倫望了端納一眼,道:「本來,事情和你無關,你可以快點回去。」

端納陡地一怔,倫倫又立即道:「我寧願向前走,不願意等在這裡,由他來找我。」

端納感到臉上一陣發熱,忙道:「我不是想退縮,我只是在考慮,該怎樣應付?」

倫倫突然掀開了身上的貂皮,取出了一柄鋒利的石刀來,道:「就這樣對付。」

端納搖著頭,道:「你這柄刀——」

倫倫又道:「我還有勇氣。」

的確,倫倫有著無比的勇氣,這種勇氣,不但令人欽佩,而且還可以感染別人。端納沒有再說什麼,解開了背包,取出了一柄小刀來,遞給了倫倫,道:「這個給你,比起你那柄刀,有用得多。」

倫倫將那柄小刀接了過來,和石刀插在一起,又用山貓皮將刀掩上,端納也取了一枝尖銳的鐵枝在手,那枝鐵枝,本來是他挖掘岩石用的,如果作為武器,當然也有一定的殺傷力的。

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一起從大石後站了起來,向山下走去。

那個自泥沼中走出來,全身是泥漿的人,仍在向前走著,他走得相當慢,當他在向前走來之際,他身上的泥漿,一直在繼續乾著,以致他的全身,看來成為一種極為難看的灰白色,而且,看來幹了的泥漿,不再脫落,像是一層灰褐色的外殼,聚附在那個人的身體之外,即使是在日光之下,看來也覺得極其詭異。端納並不是一個有很多冒險經歷的人,這時,他的身子,忍不住地在發顫,一股寒意,自他的心底深處,直透了出來,使得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向身邊的倫倫看了一眼,只見倫倫雙眼直盯著那個泥人,從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心中,也一樣有著恐懼,可是她的勇氣,卻毫無疑問,能夠克服她心中的恐懼。

端納暗中叫了一聲「慚愧」,悄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中的冷汗,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想說什麼,可是又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

本來,他是保護著倫倫,來對付那個「有雷電力量」的人的,可是這時候,他自己的心裡很明白,如果沒有倫倫在他身邊的話,他極可能掉頭奔上山去,再也不到這個地方來了。

他們向下走著,那泥人一步一步,向高地接近,雙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越是想這一刻慢一點來,這一刻越是來得快,端納和那個泥人,終於面對面了。

他們之間,相距大約有六七尺,雙方都停了下來,當端納屏住氣息,打量著對方之際,他甚至要運用極強的意志力,才能令得他上下兩排牙齒,不致發出得得聲來。

那個人身上的泥漿,幾乎全幹了,那是一種呈現死亡的灰褐色,泥片出現了裂痕,但是仍然緊貼在他的臉上,由於一直走向前來之際,那人身上的泥漿,已經落下了不少,所以這時,幹了之後,還留在他臉上的泥片,並不算是太厚,可以看到那人的輪廓。

那人的臉,看來比平常人來得圓,當端納注視著他的時候,他也一樣注視著端納,在泥塊之中,他的雙眼,發出一種異樣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端納無法在那人的臉上找到鼻子,當然,在泥片之下,端納是應該看不到那人的鼻子的,但是鼻子在臉的中央,是一個隆起的部分,那是應該看得到的,然而那人臉上的中央,卻是非常平坦的。

端納甚至在那人的臉上,找不到他的鼻孔,只看到他的口噏張看,口內是鮮紅色的,牙齒白而細,那人的口張合著,同時發出一種「嘶嘶」的聲響,看來像是他的心中也很緊張,正在喘著氣一樣。

端納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感到肌肉僵硬,本來他想轉過頭去,看看倫倫的反應,同時通知她站在自己身後的,可是他卻無法轉過頭去,他隻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抓得很緊,那當然是倫倫,同時也聽得倫倫道:「好,我來了,你想怎麼樣?」

端納幾次想開口,卻無法出聲,這時他聽得倫倫先開了口,那使他心頭,感到一陣慚愧,也刺激著他,使他徒然地提起了勇氣來,他先將手臂向後移了移,那是示意倫倫站到他身後去,然後,他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當他這一句話出口之際,他自己也驚訝於自己聲音的鎮定,而且,看來那個泥人,似乎同樣感到害怕,他的話才出口,那泥人就震動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

這使得端納的勇氣增加,他並沒有逼向前去,不過聲音卻提高了很多,他又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害死剛剛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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