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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1949》3.享福
田大花早就把自己當寡婦了。

她十六歲嫁到薑家,丈夫薑茂松大她三歲,一個俊朗靦腆的農家青年。

那時戰火已經燒到了家門口,大山裏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兩個來月,鬼子抓了村裏的青壯年去修公路,薑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膽量也有頭腦,瞅機會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還有同村的薑根保。

從此,就再也沒有半點音信,生死不明。

家裏也不是沒想過找,可當時戰火紛飛的形勢,上哪兒找去呀。一年又一年過去,村裏人,包括他們自己家裏的人,都覺得薑茂松和薑根保怕是已經死了,那年月兵荒馬亂的,當地又是敵佔區,死個人比死一隻雞還容易。

他走的時候,田大花剛懷孕,八個月後,田大花生下了兒子小石頭,如今孩子都七歲了,還沒見過親爹長啥樣。

田大花一直沒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穿越奪舍,還是投胎時孟婆忘了給她一碗孟婆湯。

她出生在西山的一戶農家,從小並沒有任何異常。非要說有什麼異常的話,大概就是她老愛做夢,夢中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和情節,她穿著古裝衣裙,好像是一個什麼富貴人家的姑娘,天生神力,學人家舉過鼎的,還喜歡騎馬。

小石頭兩歲那年,聽到消息說鬼子又進山掃蕩了,田大花急慌慌地抱著孩子,跟著村民們進山躲避,失足摔下了山崖,原本恐怕是母子雙亡的結局。

結果她忽然就穿來了,或者說身體裡某種力量忽然就喚醒了。

等到驚慌失措的村民們在山崖下找到她時,她懷裏抱著孩子,雖然驚嚇不輕,卻隻受了點擦傷,懷裏的小石頭更是保護得好好的。村民們紛紛說她們母子福大命大。

只有田大花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跌下山崖的時候,她的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慌亂中竟還能靈敏地躲開尖銳的山石,落地時密密抱緊孩子,借力翻滾落到崖下,卸去了大部分衝擊力道,保全了自己和孩子兩條命。

她從那時記起了自己的前世,還真是將門虎女,父兄都是武將出身,父親靠軍功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右衛將軍。當時北方常年戰亂,朝廷偏安一隅,一心報國的父親卻為權貴所猜忌迫害,便帶著家人來到此地,避居山林鄉野。

而她天生神力,從小跟著父兄習練拳腳,也曾讀書識字。她在山林中長大,早已熟悉了這一片山林,養了一副強悍的野性子。

只可惜,北方異族的鐵騎終究踏破河山。國破家亡,父兄組織義軍奮力抗敵,她出深山,上戰馬,最後為救一群婦孺百姓而死。

人生輪迴,睜開眼又是這一世,讓人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又回到了這片山林中,大山依舊,只是相隔了千年時光。

田大花對「寡婦」的生活還算滿意。作為長輩,奶奶和公公對田大花都挺好,奶奶因為孫子生死不明,對田大花這個孫媳婦就格外心疼關切,小叔子茂林和小姑子福妞就不用說了,兒子小石頭呢更是聰明懂事。田大花自己覺著,這日子還過得去。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這幾年戰亂,好在小山村比外頭還好些,如今聽說天下大定,今後能過上太平日子,田大花就更滿意了。

而現在,她那位丈夫要回來了?單單是知道他還活著,田大花就想感謝一下老天爺,他還活著,小石頭在這世間還有個爹。

「鐵蛋他媽,你說的是真的?沒哄我吧?」奶奶拉吳翠芬,簡直不太敢相信,高興地一個勁兒擦眼淚。

「哎呦奶奶,這事情還能說假?你要不信跟我去瞧瞧,我家鐵蛋他爹剛到家沒多會兒,正在跟爹娘說話,他還打算親自過來跟你們說呢。」

「好,好。」奶奶眼角泛著淚光。

三叔三嬸也忙著道喜,恭喜他們一家人終於團圓了。他們把豬下水收拾乾淨,放在一隻大木盆裡,就笑呵呵跟薑奶奶和田大花告辭。

田大花忙挽留道:「三叔三嬸,可不能走啊,不是說今晚讓我爹請你們喝酒嗎?」

三叔則樂呵呵地說:「酒哪天都能喝,你們家裏這麼大的喜事兒,今天就先不喝了吧,大花你趕緊收拾一下,酒肉飯菜都備好,準備迎接茂松兄弟回來,等茂松兄弟回來,我請他去我家喝酒。」

田大花忙去給三叔三嬸拿豬肉,除了給他們留下的一大塊好肉,半掛豬腸,又把那豬尾巴和一隻豬耳朵送給三叔了,三叔愛吃這個,三嬸的拿手好菜就是紅燒豬尾。

送走三叔三嬸,奶奶拉著吳翠芬進屋坐下,急切地追問:「茂松還好嗎?他怎沒和根保一起回來呢?」

「奶奶,你先別急啊,茂松兄弟吧……聽說受了點兒傷,在醫院養了幾個月了,這不是才剛剛出院嗎,就趕著回家跟你們團圓。」

「啥?受傷了?傷到哪兒了?」奶奶頓時著急起來。

「嗐,我也不知傷到哪兒了,就是聽鐵蛋他爹這麼說的,反正都已經好了,嬸子你就別擔心啦。」吳翠芬安慰道,「反正他明天就回來了呢,你就能親眼看看了。」

奶奶稍稍放下心來,一把拉著田大花,又高興又心酸。

「大花呀,你聽見了吧,茂松要回來了。他好歹也回來了,這些年,我真怕他已經……我苦命的孫媳婦,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等了他這七八年,好歹也把他盼回來了……」

「可不是嗎,大花,你總算熬出來了,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當上了皇后娘娘呢,現在茂松兄弟回來了,聽說還當了啥教導員,你就等著享福吧。」吳翠芬笑著拍拍奶奶的手說,「奶奶,茂松兄弟如今有功勞有出息,你們臉上也有光,你們一家子都要跟著享福啦。」

「一樣一樣,鐵蛋他媽,根保回來了,你為他守著這個家,為他養兒育女,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如今總算是熬過來了,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哎,奶奶這話說的,反正當家的回來了,我也算苦盡甘來啦。」吳翠芬眉開眼笑。

☆☆☆☆☆☆☆☆

這消息讓奶奶和田大花高興壞了。吳翠芬走的時候,奶奶吩咐田大花送了她一大塊肥肥的野豬肉,又給了她一截收拾好的豬大腸和一塊豬肺。

吳翠芬拿著東西一個勁兒高興,道謝後風風火火離開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走路的腳步都格外輕快。

「石頭,聽見沒?你爹要回來了,你爹明天就回來了。福妞啊,你大哥要回來了。祖宗保佑,我大孫子福大命大,好好的回來了,還當了功臣。」

奶奶高興地一遍一遍念叨,又說要去準備香燭祭品,等明天薑茂松回來,先帶他去給祖宗好好上柱香。

福妞和石頭年紀小,薑茂松走的時候,福妞還不會走路,石頭都還沒出生,自然也說不上什麼兄妹、父子感情,但倆小孩都很懂事,知道薑茂松要回來了,也都很高興的樣子。

「奶奶,我跟小姑把野雞收拾好了,等我爹來了正好炒給他吃。」石頭拎著是收拾好的野雞給羅菊英看。

石頭和福妞剛剛合力把兩隻野雞拔了毛,倆小孩挺得意的,居然拿了菜刀打算剖肚去內臟。田大花看著不放心,怕他們菜刀割了手,又怕小孩子弄不幹凈,就自己接手過來。

「三叔既然不留下喝酒,這野雞就不炒了吧,燉野豬肉呢,吃不完,留著明天再炒。」田大花說著,找了一段麻繩綁住雞腳,把兩只收拾好的野雞掛在晾衣繩上控水。

「對對對,還是大花會疼人,這野雞留著明天茂松回來再一起吃。咱們今晚燉野豬肉,燉上一大鍋,再多炒兩樣菜,咱們今晚先高興高興。」奶奶喜滋滋地附和。

一句「會疼人」讓田大花心裏發窘,臉上不禁就有些臊。兩人滿打滿算也只在一起生活了兩個多月,一別七八年,田大花甚至想不起來丈夫臨走時的樣子了,一時間有些出神。

奶奶則一個勁兒高興樂呵,她看著田大花微微晃神的臉,隻當孫媳婦是高興壞了,一臉欣慰地沖她樂呵,又急忙打發福妞和小石頭:

「福妞兒,小石頭,你倆去北山窩那塊紅薯田跑一趟,去把這事跟你爺爺和小叔報個喜,叫他們今天幹活就別太晚了,早點兒收工回來。」

兩個小孩響亮地答應一聲,兔子一樣撒腿就跑了。

田大花一邊心裏高興,一邊收拾做晚飯,她洗了一把小米下鍋,奶奶幫她燒火煮粥,田大花就去切野豬肉,做了一大鍋野豬肉燉土豆塊,再來一個辣椒炒扁豆絲,蒜泥茄子。她蒸茄子,奶奶就一邊燒火,一邊騰出手來剝蒜。

祖孫倆默契地忙碌著,不多會兒,大門響動,田大花伸頭去看,果然是公公薑守良和小叔子薑茂林回來了。

茂林背上背著籮筐,臉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一進門就急切地跑到廚房。

「奶奶,大嫂,真是我哥要回來了?」

「可不是嗎,真的,真真的,半點也不假。」奶奶笑這說,「明天就回來啦。」

「太好了,我就說我哥福大命大,他一準還活著。」茂林跳起來多高,揮了揮拳頭。

公公薑守良走路慢些,他年輕時在山上摔傷了腿,左腳踝細小的骨頭沒長好,落下了殘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重活幹不了,卻也照常帶著茂林下田耕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薑守良走到廚房,表情激動,嘴唇哆嗦著問道:「媽,兩個小孩說的是真的?茂松……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明天就回來了。」奶奶笑著說,「要跟你們爺兒倆說幾遍,我大孫子明天要回來了。」

薑守良忍不住眼睛就紅了,大約覺得在兒媳婦面前掉眼淚有些沒面子,趕緊擦著淚進屋去了。

當晚一家人吃了頓好飯,野豬肉燉得香肥軟爛,茄子和豆角也很可口。一家人很晚才睡,心裏喜悅盼望,躺下了怕也是大半夜睡不著。

第二天天剛亮,薑守良和茂林就早早起了床,早飯都沒顧上吃,匆匆洗漱一下,就套上毛驢車,說要去山口接薑茂松一程。

「爹,他從城裏醫院來,怕是沒那麼早,你和茂林先吃了飯再去也不晚。」田大花勸了一句。

茂林卻說:「大嫂,我昨晚吃了那麼多野豬肉,肚裏油水大,還不餓。我們早點兒去等著,趕早不趕晚,萬一我哥一大早來了呢。」

「對對,趕早不趕晚,茂林儘早去接你哥。大花呀,你也去,茂松這一走七八年,你們小夫妻也好早點兒見著面。」奶奶推著田大花。

「那什麼……」田大花遲疑了一下,「奶奶,我還是在家等著吧,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我正好把家裏好好收拾一下,準備些飯菜。」

茂林趕著驢車出了門。奶奶和田大花送到門口,一回頭,奶奶就笑眯眯打趣田大花:「嗐,還不好意思了。你們小夫小妻,年紀輕輕的,你去接自家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奶奶,我去幹活了。」奶奶這麼說,田大花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其實不是不好意思去接人,實在是……新婚兩月分別七年,分別太久,她要是跟著公爹和小叔子去接人,都不知該說什麼。

田大花估摸著,薑茂松從城裏的醫院來,應該沒那麼早,就先去蒸饅頭,昨晚她就發了面,平常家裏吃窩頭和粗糧多一些,今天這樣的喜事,自然要蒸一鍋白面饅頭的。

福妞和石頭也早早起床了,也不用大人管,自己收拾洗漱完了,福妞拿個笤帚掃地,小石頭就去餵雞。倆小孩平常也都幫著幹活,田大花隨口誇了他倆一句,一人先給了一個剛出鍋的熱饅頭當早飯。

奶奶根本沒心思吃早飯,端了個板凳,正對大門坐在院子裏等。從朝陽初升一直等到天半晌,大門外遠遠地一陣說笑聲,一群村民簇擁著一身軍裝的薑茂松走進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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