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長袍，顧桑榆還記得那衣料劃過指尖時輕薄的質感，動動嘴皮子，吐出來的話音卻是顫抖得可憐，「……月？」

「啊啊啊啊！！」慘烈的叫聲從身後傳來，顧桑榆轉過頭就見跑在前方的林教授腿上掛著一張人臉，猛地就摔在了地上，偷襲得手的人臉迅速咬下一塊人肉，還在漂浮的人臉便有了目標，齊齊向林教授衝去。

顧桑榆和翟南齊齊出手，卻不過杯水車薪，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林教授在身後漢子慌不擇路的一腳下，徹底沒了希望。

「嘎哢——」一聲，吳芳菲保證林教授是爬不起來了。

「不！！」被人臉啃咬著的林教授伸出手，試探著想要勾住什麼。

顧桑榆這才發現一直掛在他脖子上的相機在跌到時帶子斷了，此時摔在了地上。

「他已經沒救了。」清冷聲音在滿是血腥的洞穴裡是兩個極端，美好得讓人心顫。

顧桑榆卻是一顫，望向身邊的月，「你……能說話了？」

依舊是空蕩蕩的白骨，但在黑暗中卻散發著瑩瑩的光暈，無與倫比的美麗，他抬起手骨輕拍了拍顧桑榆的頭，一如離開前的溫柔，「恩。」

「喂喂喂！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我們需要快點出去啊啊啊！！！」猛地趴在地上躲過幾張人臉的吳芳菲崩潰地大喊。

翟南臉上也是無語，也就只有顧桑榆才能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若無其事地跟鬼聊天了。

「啊——！！」

林教授慘烈的叫聲還在繼續，顧桑榆卻是想到什麼一般，翻手拍出幾個符咒，一把抓起渾身是血的林教授，「說，那個男人是誰？是誰告訴你關於我的事情的？！！」

林教授整張臉上都是血，鼻子都被人臉咬掉半個，噁心極了，但此時顧桑榆卻顧不得那麼多，她能感受到林教授生命的流逝，她要的答案卻還沒有半點蹤影，「說，那個男人是誰？！」

眼鏡在摔倒的時候就不知道去了哪裏，高度近視的林教授看任何東西都不得不眯起眼，他一刻不停地搜尋著地面，被噬咬的疼痛在他的執著面前竟然可以被完全忽略。

「相機……我的相機……我是對的，我才是對的！！！」

渾濁的雙眼一瞬間變得瘋狂，甚至是扭曲，卻在下一刻，沒了半點動靜。

脖頸間的血管不再跳動，顧桑榆幾乎是在瞬間就判斷出來，他已經死了。

鬆開手，林教授的身體跌落在地，揚起淡淡塵埃，那雙眼睜得很大，死死地瞪著前方，順著他的視線便看見不遠處的相機。

到死，他唯一記得的竟是證明自己的觀點。

顧桑榆忍不住露出諷刺的笑意，身體被拉起，陰涼的氣息告訴她背後的是月。

周遭奔騰的人臉蜂擁而來大快朵頤地啃咬著林教授的骨血，連最近的顧桑榆都遭了殃，分不了羹的人臉紛紛調轉方向，沖著她而來，月一閃便擋在了顧桑榆面前，輕輕推開顧桑榆，「走！」

吳芳菲拽起顧桑榆就往旁邊跑，沒有負擔體能又好的領頭人已經鑽進了右邊的第一扇門，顧桑榆卻忍不住回頭望著斷後的月，呼嘯而來的人臉不停地消散在他指尖，又重新聚攏，接連不斷。

「啊啊啊！！不要！！！」前方突如其來的慘叫讓所有人一呆，因為那陌生的聲音不是在陣中的漢子，而是剛奔跑入大門的領頭人。

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原本狂奔的眾人停下腳步，甚至慢慢往後退著，黑暗的大門深處像是張大嘴的怪獸，正等著眾人進去自投羅網。

「老大？」身上掛滿珠寶的漢子哆嗦著叫道，沒有得到回答不由得放大了音量，「老大？！！」

沒有回應，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漢子忍不住一把拽起顧桑榆的手，力道大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會直接將手臂給扯下來，「你不是說那個女鬼不會騙你嗎？現在是怎麼回事？！我老大死了！！！」

「嗯——！！」一聲悶哼響起，前一刻還在叫囂的男子下一秒就栽倒在地，整個身體砸進草人裡，像是觸電一般，漢子迅速地爬了起來，離草人遠遠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正對付著的人臉的月微微側頭，脖頸間發出「哢擦哢擦」地聲響，在只有慘叫的洞穴裡很是清晰。

許是從地府出來的月更強了的緣故，竟然連漢子都能見到他，此時只能看見那空蕩眼眶的一角，卻讓漢子半點僭越的念頭都不敢動，心底的怒意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徹底熄滅。

「怎麼辦？這扇門是不對的，我們該走哪裏？！」翟南皺起眉頭，比起漢子的責怪，他腦子裏第一時間思索的是生門在哪裏。

呆愣片刻的顧桑榆搖搖頭，「不知道。」

吳芳菲顰眉，「丫頭不至於會騙我們啊！」

「可他出了事是確實的事情。」顧桑榆正色道，雖然她心底也覺得丫頭的欺騙著實沒有道理，但眼前明擺的實情讓她不得不信，「六扇門，還有五扇，走哪扇？！」

氣氛瞬間冷凝，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間，身後的月驟然張開手掌，五道黑氣瞬間躥了出去像是有生命力一般。

「月？！」顧桑榆轉身就見一隻人臉沖月背後襲去，頓時一驚，雙手製符，在人臉靠近月的剎那將人臉打散。

「乖，探路要稍等一會兒。」月背對著眾人，對著敵人出手毫不含糊，那聲音卻是柔和到極點。

吳芳菲和翟南同時皺起眉頭，盯著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桑榆見人臉似乎商量好一般大部分圍繞在月身前，還有一部分竟在月背後下毒手，頓時火上心頭，一路小跑過去守在月身後，指尖不停，將抱著僥倖心理的人臉一一剿滅。

「嗯？！」月似乎有些驚訝，隨後，像是高興。

顧桑榆貼著他的後背，除了鬼正常的陰冷氣息外還能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不加掩飾地愉悅讓她也高興起來。

至少，她也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甚至鬼。

放出去探路的黑煙回來得很快，在這段時間裏，吳芳菲被翟南護著，而那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臉被兩撥人馬分散了注意力，竟然沒有一隻去動他的，當真不知道踩了多少狗屎。

月收攏手，黑煙纏繞上他指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似乎連月的頭骨上都微微變黑，讓她心裏瞬間「咯噔」一下，反手抓住月的手掌，「月，你沒事兒吧？」

月揮揮袖口將又一波人臉打散，重新聚集的人臉怨氣更重，甚至影影約約有聚攏為一體的趨勢，反手握住顧桑榆手掌，暖意附上骨頭，是他最眷戀的溫度，不過片刻，他將顧桑榆輕推了開，「走中間的大門。」

顧桑榆隻感覺到一陣輕風，身體已經後退幾步，被吳芳菲和翟南接住，心頭卻是有不好的預感升起。

「月……」

月歪歪頭，像是在笑，隨之而來的話語卻是沖著翟南和吳芳菲去的，「將她帶走。」

翟南和吳芳菲看了看對面正在匯合成一團的人臉，上萬冤魂身體合在了一起，一眼看去，全是擠滿了的臉，讓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鋪天蓋地的怨氣的讓人很是不舒服。

翟南看著周身散發出黑氣的月，心裏有了猜測，強壓著顧桑榆往生門走，卻不自覺道，「請保重！」

說罷，和吳芳菲架起掙扎的顧桑榆就往中間大門走。

「不！」顧桑榆轉過頭，驚慌之色爬滿臉頰，「月，你要做什麼？月！！！」

月站在原地，人臉正在彙集給了他歇息的時間，轉身盯著已經安全到達門口的顧桑榆，雙眼慢慢升騰起絲絲怨氣。

不想，不想再讓她離開。

那是被陣法所引起的怨氣，正在引誘著他淪為陣法中的一抹冤魂。

骨頭被它握得「哢哢」作響，像是下一秒就會將手骨捏碎，月眼睜睜地看著顧桑榆在視線裡消失，她驚恐地眼神還殘留在心頭。

她在害怕，害怕失去他。

不自覺踏出的腳步收回，月轉過身，盯著眼前已經成型的萬鬼，指尖元氣不要命了的輸出。

身上沾了如此重的怨氣，這次，連墨也沒辦法解決了。

比起被同化成萬鬼中的一員，倒不如耗盡元氣，消散在世間。

……

跟著三人進入通道的漢子還沒來得及露出驚喜的神情，忽然捂住胸口，一陣慘叫之後便倒下，珠寶落了滿地，然而，在此時卻沒人去注意他。

進入通道的顧桑榆被兩人拖著奔跑，心裏無法抑製的恐慌蔓延到五臟六腑，讓她瞬間眼淚直流，「芳菲，他會出事的，他一定出事了，我能感覺到！！」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吳芳菲扣緊顧桑榆手腕，眼裏卻是一片堅定，「桑榆，想想伯父伯母，想想墨千胤……」

話還沒說完，吳芳菲震驚地盯著眼前突然出現地人，張張口，「墨大神？！！」

一身黑衣的墨千胤一如離開時的模樣，攔在三人面前，見顧桑榆傷心的樣子，頓時皺皺眉頭，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珠，「乖，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