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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一百〇三章 零落夢殘(下)
宗政煦踏著血漬走近,低聲道:「煦只是想起,月穆初回泛夜見到曲終時,曾言不想再見曲終。煦所作所為,不過為圓月穆所願罷了。」

「……我說不願再見她,方法有千百種,為何一定要是這般最慘烈的決絕?!」哽咽難言,我撫膺勉強開口:「她離開,或是我離開……即便日後意外相見,也是命數使然……或敘舊泯恩仇,或佯做陌路擦肩,釋然便是……可你,你到底……你到底有沒有心……」

「若是那般,便無如此無後顧之憂。」

宗政煦仍平靜十分,停了停繼續:「而煦的心,從來牽在月穆身上。」

緩和良久,我儘力止住抽噎,昂首看紀疊率人走進,毫無憐惜的拖走曲終。地上彎彎曲曲,徒留血痕累累。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到頭來……誰會記得誰來過。

擦乾面上淚痕,我撐起身,傲然而立,與宗政煦決然對視:「皇上還有何事要做,還有何話要說,還有何人要殺……一併了斷乾淨罷。蕭月穆——奉陪到底。」

面前這雙黯如寒潭的眼眸,好似無盡無邊的淵藪,透出徹骨的絕望與黑暗。從前無論怎生黯淡,我總覺得這雙眼睛中的火苗尚存星點,尚得復燃。而今……卻隻察覺到萬物湮滅,焚舟破釜的浮泛空洞。

良久,宗政煦垂了眼瞼,擺了擺手。紀疊領著兵卒匆匆入內,在桌上擱上一盞清酒,一身華裳。

我並不言語,等宗政煦當先解釋。又是許久,他方沉聲開口,聲音低入塵埃,幾不可聞:「此酒中,有烏頭、毒箭木、毒芹汁,製好後以鴆羽浸泡,成就鴆酒。此華服,上綉織金龍鳳紋,祥雲奔雷紋,孔雀飛鳥紋,並及牡丹百花圖樣等,乃泛夜皇后服製。」

「月穆,請在此二者中擇一而選。」

仍自沉默,我直直看著宗政煦,等他繼續說完最要緊的、最關鍵的、最迫切的最後一句:「至於殿門處所放屍身所屬……月穆應已心中有數。此乃胡汝開元王——桓恪。」

靈台轟然嘶鳴,心內冰鎧驟然崩塌。我強忍暈眩,強撐著不立時倒下,偏頭看向方才紀疊親自抬進的蓋著白布的床榻。

不知如何開口,不知如何發聲,我的靈魂似乎飄飄蕩蕩,懸到空中,遊離怔魔,冷眼旁觀著這場逃不開的荒謬。

「……皇上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當日對林風殿眾人行偷天換日之舉,那般人數尚能掩人耳目。……這,……不過,是隨處尋到的一具屍身罷了。」

「月穆若有此懷疑,大可上前一試。」

宗政煦面色平和,事不關己:「之所以在午時來見月穆,誤了月穆午膳時分,是因在開元王那處費了些時間。與月穆此刻所見略有不同。開元王面前,彼時乃一杯毒酒,一枚兵符。而開元王果如月穆所評,剛烈耿直,一身傲骨,不肯屈就。故而——顯而易見。」

「……你不敢殺他的。」

我奇異的冷靜,腦中一片混沌。一個我在失聲尖叫,另一個我,少頃之後,甚而還能冷笑:「澄廓乃胡汝開元王,驃騎大將軍。你不會殺他。你不能殺他!」

「這一點便不需月穆憂心了。」宗政煦踱步走近,望著我漸蓄起眼淚的雙眸,目光哀憫:「胡汝王爺雖身份尊貴,卻調戲泛夜新後。煦為替愛妻出氣怒賜其死,萬望胡汝皇上見諒。……這番說辭,月穆可還覺合情合理?」

「……你瘋了……」我不可置信,搖首間淚水漣漣而下,不自覺顫抖起來,字字句句支離破碎:「澄廓為人,天下皆知!你此言不會有人相信!何況我本就是平州王妃,他何來調戲……」

說著憶起曾經,如晴天霹靂當頭一棒,我怔怔停言,再出不得一絲聲音,聽宗政煦腳步又近幾步:「看來月穆也已想起,當年煦與月穆也曾得萬民羨煞。無論是涼鴻伶月帝姬,還是泛夜翊靖長帝姬,俱與煦有切不斷的情緣。只是要看月穆自己,是願以伶月帝姬身份成為泛夜新後,費一番周折解釋假死一事,還是無礙於帶著面具過此一生,以翊靖長帝姬之身份繼續做煦之髮妻。」

「而涼鴻那處,待十皇子殿下派遣使臣抵達泛夜,煦會已此話告之,也已以書信一封向十皇子殿下陳明個中緣由。多虧月穆與開元王警醒,煦這十日來思前顧後,總算覓得一輪完滿。至於煦所說之話有無人信……只要胡汝皇上相信,餘人如何,無傷大雅。」

見我猶自魂遊天外模樣,宗政煦微微皺眉,隨即鬆了眉間,輕輕一揚:「還有一事,煦自覺不應相瞞月穆。」

「午時之前,開元王尚未咽氣之時,雖並不情願……但仍將月穆託付於煦。」

猛退一步,我僵著脖頸轉頭去望那具屍身。步步極重極沉,我輕輕跪到他身側,手卻顫顫巍巍,怎樣也落不下去。

這是澄廓的容貌,澄廓的衣飾……

如果這真是澄廓,一旦這真是澄廓……

猝然間渾身力道皆無。我只能喃喃著,無神的無助的不住的喚著澄廓二字,除此以外,再說不得一句話,一個字。

這般情形,這般結果,我心裏早已是確定了,只是不敢承認。那些夢想美好的未來,那些耳鬢廝磨的過往,那些澄明遼闊的餘生……終究回不去,也到不了。

不知何時,宗政煦又一次遣散了殿內餘人。他走至我身邊,遞來一柄劍。

那是空跡。

「若恨,我給你機會。」他沉沉低語,劍尖朝向自己。

「你的人生,桓恪的人生,曲終的人生……歸根結底,都毀在宗政煦手中。」

我本已伏到地上,眼前卻忽而閃過空跡流轉明朗的光芒。不知何處來得力氣,我支起身子利落站起,一把抽出空跡,雙手握住劍柄。昔日難負重量藉由混雜情感,一併化作無限的力量。

「……是啊……我與澄廓的人生,萬千無辜之人的人生……全被你這雙滿是血腥的手,捏得粉碎啊……」

我蹣跚著向前一步。

「如果殺了你,就能讓澄廓平安回到我身邊……如果殺了你,一切就能回到最初的無憂無慮……如果殺了你……」

「那我定會將你——千刀萬剮!」

宗政煦悶哼一聲,捂住左臂,鮮血淋漓而下。

「……可是,不能……」我在他莫辨眼神中放下空跡,靠他支撐住,不會倒下:「況且,我贈予澄廓的空跡,隨他出生入死的空跡,多少日夜替我陪伴在他身邊的空跡……想來,也絕不願你是其劍下最末一個亡魂。」

我冷冷呼出一口氣,聲音疲憊:「澄廓在西荒說過,這世上從沒有什麼過錯,需要用生命去彌補。我當時深以為然,此刻……卻不敢認同了。我答應過澄廓,絕不做違逆本心之事。……審判你的,不應該是我,而該是那些因你而逝去的亡靈,因你而塗炭的空城……我沒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我不想成為我最討厭的樣子,成為……你的樣子。」

「皇上請出去罷。」我隨空跡一同再次跪下,伸手輕輕撫上那仍柔軟溫暖的臉頰,另一隻手依偎進他手心:「我想與澄廓單獨在一處。一炷香後……皇上會得到答案。」

再不看宗政煦一眼,我癡癡凝望著桓恪面龐,聽著殿門緩緩闔閉的輕響。

「……我知道你不是澄廓。」

我低語簌簌,垂眸釀出一個淺笑,將手輕輕抽出:「他的手,修長有力,溫暖含蓄,薄薄的一層繭,最讓人安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可那又如何呢……」

「宗政煦不過是不想讓我們見最後一面罷了。他那般的人,視人命如草芥,如糞土……當年他說林風殿上下無恙,卻手起刀落。如今這般情景……我怎麼能奢求澄廓還活著……」

闔眸無淚,我輕挑嘴角。果然……不是澄廓,澄廓不在身邊,我連放肆大哭一場都做不到。

軟著身子,好久才挪到案幾前,我伸手端起那盞酒,無知無覺的輕輕一笑:「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飲此相別,黃泉碧落,處處相見……」

「只是對不住,又牽扯進了一個你。」我轉身撞靠在案幾上,鳳冠霞帔落了滿地。我望著地上那人歉意抿唇,又將那酒端到眼前,細細端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迷離恍惚間,耳畔隱隱約約,似是蘭步坊的姐姐們輕歌曼舞,輕吟慢頌。而今時今地,莫說少時故人,便是紫檀玉貝琵琶也不在身邊。此刻既非身處沙場,更非奮勇征戰,可會溫柔繾綣的,以世間獨一無二的星眸凝望著我的那名少年,卻是真的,再也不會噙著笑的,意氣風發的,輕聲調侃我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這杯混雜著血與淚的美酒……

我闔眸仰頭,一飲而盡。

卸了力道,任自己摔到冰冷入骨的方磚上,我緩緩伸手,撫了撫耳間的那對萬寶紅蓮,復垂了手,交疊護在心口。

這把深深烙印在我心頭的金鑰,這場寥落不願醒的大夢,這處熙攘紛擾不容人的俗世……遲早幻滅,緣何顧盼。

世間既無桓澄廓,如何零落孟拂檀。

抱歉啊,澄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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