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沈星喬在客廳拍照。玻璃茶幾上放著一個CHANEL的包包，她一手舉著枱燈打光，一手拿著手機從不同角度拍照，還用一本雜誌對比大小拍了一段視頻，完了拿出購物小票，拍了張清晰的照片。這才開電腦，把照片上傳到淘寶，做了個鏈接，放在店鋪首頁做宣傳。買家已經付款，寶貝標題寫的是「已出欣賞」，以此吸引更多顧客。

經過近兩年的努力，沈星喬的代購店慢慢有了信譽，老客戶介紹新客戶，生意漸漸好轉，如今她已經不用再打工，完全可以憑代購養活自己。

魏茵見她小心翼翼把包放回包裝袋裏，知道她已經忙完，問：「你有沒有畢業證？」

沈星喬說：「我還在讀大二，哪來的畢業證？」

「不是，我有個法國朋友想看中國畢業證長什麼樣兒，你有沒有高中畢業證？」

「當然有啊。」

「有沒有帶過來？」魏茵不抱希望地問，一般誰也不會帶這個。

沈星喬笑，「好像還真帶過來了，我找找。」她有個文件袋，出國前舅媽幫她收拾的，當時把所有證件各種資料全部帶上了，後來發現，除了護照，其他根本用不上。

她找出文件袋，一堆的各種證明。魏茵一張一張翻看，笑說：「你連出生證明都帶著啊。」沈星喬隻好說：「不是我收拾的。」魏茵在最裏面發現一個小小的錦袋，拿出來一看，是條多層珍珠手鏈，說：「怎麼沒見你戴過？」

沈星喬見到那個珍珠發圈，臉色微變，好一會兒說：「這不是手鏈。」

魏茵往手上套了套，「戴在手上挺好看的啊，就是大了點兒。」她找到沈星喬的高中畢業證，拿去拍照發給朋友看。

沈星喬看著珍珠發圈發獃，本以為忘卻的那些事又重新湧上心頭。

當時年紀還小，任性衝動，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有些內疚。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加深，沈星喬慢慢認識到自己對紀又涵做了多麼過分的事。

紀又涵真心喜歡她這件事，沈星喬是在分離後逐漸意識到的。

她傷害了他。

那時候因為信念崩塌，境遇不順，她不但對紀又涵的感情無動於衷，對自己也一樣冷漠麻木。如願出國，又順利進入大學學習，沈星喬心境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這種柔軟的改變，使得她每當想起紀又涵，又是自責又是愧疚，她欠紀又涵一聲對不起。她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碰到他，她希望能將心裏的歉意告訴他。也許他並不想聽，也許他已經不在乎，也許他冷嘲熱諷，可是沒有辦法，她希望得到救贖，而不是被這種內疚折磨，每想起一次就痛恨一次自己。

沈星喬把珍珠發圈拿起來，鎖進了抽屜裡。

這天下課，一個法國同學突然攔住她，叫她名字，「嗨，星喬。」比起其他法國同學，發音準確多了。沈星喬認識他，知道他叫Léo，對中國人很友好，問他什麼事。Léo長得高挑俊美，一頭棕色捲髮垂到肩膀，衣著打扮充滿法國式的優雅時尚。Léo說：「我在課餘時間兼職模特，前兩天有個時尚活動，工作完一些做展品的包包鞋子內部處理，價錢很好。我聽說你給在中國的朋友做代購，是不是？」

沈星喬點頭，很感興趣地問：「價錢有多好？」

Léo也不瞞她，說：「我搶了兩個包，今年剛上市的新款，幾乎全新，價格只要一兩折。」雖然不是一線大牌，但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牌子。

沈星喬一聽還有這種渠道，很想跟他長久合作，說：「我幫你賣，除去成本，賣的錢我們倆平分，怎麼樣？」

Léo同意了。沈星喬隨他去住處把包拿回來，拍照上傳，又去專櫃，送了認識的售貨員一條絲綢絲巾，換來兩個包裝袋。

她在朋友圈淘寶群廣發消息，說是新款現貨，特價九折，果然大家很感興趣。不到一個星期，兩個包都賣出去了。沈星喬給Léo錢時，Léo嚇一跳，「這麼多？」他以為沈星喬加點錢就賣，沒想到幾乎全價賣出去的。

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也不用沈星喬提醒，Léo自然是能搶多少就多少。兩人合作的非常愉快，不過這樣機會不多，一年也就兩三次。沈星喬還是要每天苦逼的在各大打折商場之間來回奔走，鞋底都快磨穿了。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暑假，沈星喬也沒回國，一心發展代購生意。

總算考完了，何知行從教室裡追出來，拍了下紀又涵肩膀，「我和幾個朋友暑假準備環遊歐洲，你去不去？」

紀又涵顯得很無所謂，「都去哪兒？」

「先去巴黎，我朋友，就晏格非，上回來美國找我那個，他家在巴黎有房子，投奔他去。然後去意大利，西班牙，維也納，反正就這些地方。」

紀又涵聞言神情一頓，好一會兒說：「我想想，回頭給你答覆。」

「你快點啊，過兩天我們就準備出發。」

紀又涵回到住處，打開電腦，上了淘寶。對著首頁發了會兒呆，好半天在搜索欄裡打出「小星喬法國代購」幾個字，頁面跳轉，輕柔的音樂響起。店鋪首頁設計的簡潔溫馨，照片雖然不是專業攝影師拍攝的，看得出很用心，至少畫質清晰，光線都很充足。

他打開一個鏈接，最下面一張照片居然是購物小票，返回標題，才發現是「已出欣賞」。他把購物小票照片放到最大，發現了一家百貨商場的名字，想了想，用紙筆記下。

第二天他告訴何知行，說他去。

一切但憑天意。

一行有四個人，都是男同學，上午從甘迺迪機場出發，下午就到了。晏格非來接機，將一群大老爺們帶回自己住處，說：「房間就這麼多，你們自己看著安排，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當三陪。」他真是煩死了一有親戚來就得陪遊巴黎這種事。

何知行笑，「你以為你美女啊，想三陪我還不願意呢。」

「你一句法語不會，就是有美女，你也勾搭不上啊。」

「說的你法語多好似的，讀了兩年語言都沒過，馬上要讀第三年了。」

晏格非斜眼看他，「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要當著大家的面互撕是不是？」

何知行嘻嘻一笑，「晚上去哪兒給我們接風洗塵吶？」

「你就餓著吧。」

話雖如此，晚上晏格非還是開車帶他們去了當地一家頗有名氣的法餐廳。吃完大家七嘴八舌說：「半小時上一道菜，沒吃飽又餓了，還不如吃中餐呢。我們一群大男人，也不要什麼情調，能吃飽就行。」

何知行說：「那個吹薩克斯的站在我後面，吹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現在還沒消。」

紀又涵問：「你家有沒有泡麵？」

晏格非氣急，說：「你們這些人，有的吃還挑三揀四，以後吃飯自己解決。」大街上到處是麵包店，反正餓不死人。

第二天大家商量去哪兒玩，有的說去塞納河遊船，有的說去凡爾賽宮，有的說去市中心。紀又涵說他不去，「我要先去買衣服，沒的換了。」何知行說：「你就隻帶一身換洗衣服啊？」紀又涵不說話。何知行搖頭，「我真服了你了，怪不得你包那麼輕。」

晏格非問：「你知道上哪兒買嗎？要不要我送你去？」

紀又涵說不用，出來打車，拿出一張紙條，讓司機送他到這個地方。

紀又涵看著眼前這個百貨商場，一樓全是奢侈品專櫃。他特意在箱包區繞了一圈，自然什麼都沒發生。他暗笑自己傻，到三樓男裝區挑了一身衣服，要出商場時，終究有些不甘心，到CHANEL專櫃，買了個男士錢包，用英語向售貨員打聽：「是不是有個中國女孩，做代購的，經常來你這裏買包？大概這麼高——」他用手比劃，忽然想起什麼，拿出手機，給她看沈星喬的照片。照片裡沈星喬手裏拿著根雪糕，一臉懵逼看著鏡頭，表情非常形象生動。

那售貨員立即認出來了，說：「你說沈啊，她剛才還在，上樓了。」

紀又涵神情一震，謝過她，沖扶手電筒梯跑去。

好像是一場夢境，命中注定。

沈星喬和一個女孩出現在下行電梯上。沈星喬隔著兩個台階俯身跟她說話，聲音有點大，「明天你還要帶團嗎？」用的是中文。魏茵在旅行社兼職當導遊。

魏茵點頭，「明天去盧浮宮，總算可以不用在外面跑了，我都曬黑了一圈。」

紀又涵眼睛一直看著前面。當兩人交叉而過的時候，沈星喬往他這邊掃了一眼。紀又涵沒有轉頭，就那麼直視前方，好像陌生人一樣。

兩人的距離一點點拉大，終於紀又涵到了。他轉過身，遠遠看著沈星喬的背影，眼神複雜難明。他好像處於夢中，迷迷糊糊的，外界一切都在剎那失去感知。

沈星喬下了電梯，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猝不及防的，兩人視線就這麼對上了。沈星喬臉色微變，跑上電梯，等她站好再抬頭時，紀又涵已經不見了。她衝到二樓像無頭蒼蠅一樣一通尋找，可是紀又涵消失得無影無蹤，剛才那一幕彷彿是自己的幻覺。

魏茵追上來，一臉詫異地問她怎麼了。

沈星喬垂著眼睛說：「好像看到個熟人。」

魏茵四處張望，「人呢？」

「沒找到，大概看錯了吧。」

魏茵不以為意，說：「哪有那麼容易碰到熟人。」

沈星喬露出一個酸澀的表情，她確定自己剛才沒有眼花。世界這麼大，隔著小半個地球，於千萬人中還能遇見，這究竟是怎樣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