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南宮綰妧哭了，心裏雖然很解恨，可不知為何卻再也笑不出來。

他抽身離開南宮綰妧，煩躁地走到窗邊。此時西陽的餘暉正照進上次南宮綰妧約他來看的那株無名花樹上，擠擠挨挨的紫色花朵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色。

一陣風來，便有數片花瓣從枝頭墜下，悠悠蕩蕩地飄向地面，落入塵土裏。上一刻還高高在上地綻放，下一刻便成了汙泥的同類。

皇帝心裏有些觸動，忍不住回頭去看南宮綰妧，只見她一動不動地仰躺在被褥之中，宛如一個毫無聲息地人偶，他的心情瞬間一落千丈。

曾經，她在他心裏是那麼的美好，就彷彿綻放在枝頭的嬌艷花朵，纖塵不染，美麗異常，可膜拜不可褻瀆，可如今……

倒底誰讓她變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難道是他嗎？不是，是她自己，她活該！

皇帝這般想著，心又慢慢地變硬，他回到床邊，冷冷地看著南宮綰妧，「就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婦人，被人出賣也是活該。」

活該？他說她如今這幅樣子是活該？對，是她活該，當初若不是心軟讓茗微收留他，便不會有今日的一切，都是活該。

「嗤……」南宮綰妧笑了，她慢慢地爬起來，批頭散發、淚痕狼藉地望著皇帝，「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蛇蠍心腸的婦人，我是和婁太師密謀篡位，我想當皇太后，你能怎樣我？」

她身子太虛，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差點兒喘不過來。

「我不能怎樣你？」皇帝成功地被南宮綰妧挑起了怒火，他再度朝她逼近，「你若是聽話，寡人可保你在這宮裏衣食無憂過一輩子。」

「衣食無憂？」南宮綰妧笑著笑著，眼淚卻掉得更猛，「你若是放我走，我會更感激你。」

「你休想！」皇帝氣得臉都青了，「是你欠寡人的，寡人只不過要你償還而已。」

「那我的勉兒呢？他又做錯了什麼？我已經把他送到虞州那個不毛之地，你為何還不肯放過他？他只是個孩子。」

「他是個禍害！」皇帝咆哮起來，這個孩子無時無地不在提醒他南宮綰妧嫁給了別人。「他必須死。」

「你說他是禍害？」南宮綰妧氣得渾身哆嗦，「你當真容不下他？」

「寡人若容他，何人來容寡人？你若要怪，便怪這位個孩子投錯了胎，生錯了人家。」

他竟然這麼說？當初若不是……

南宮綰妧盯著皇帝，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一樣，她想大罵，想哭，想大喊大叫地發瀉心頭憤恨，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大罵。

皇帝被南宮綰妧的目光看得煩躁，將頭扭向一邊，「你也別費心去做那些無謂的事，寡人的羽林郎就快追上段氏的護送隊，段氏如今自身難保，護不了宇文承煥的那個孽種了。」

「他不是！勉兒不是孽種。」南宮綰妧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爬到皇帝跟前，一邊揪著皇帝的衣袖，揚起頭眼淚汪汪地望著皇帝，「你當真容不下一個孩子？他身上流著我的血，他是我的孩兒呀……」

皇帝好一會兒才低頭看她，「你若是願意，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寡人會給你的孩子名分。」

「你好狠。」南宮綰妧的眼淚簌簌而落。

「至於你和他的那個孩子……」皇帝將目光移開，狠了狠心道，「寡人會追封他為太子，按太子的禮製厚葬他。」

說到底，他還是容不下這個孩子，但凡他念及一點舊情，都不該如此狠絕，或許她真的高估了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了。

南宮綰妧隻覺得一顆心慢慢地往下沉去，她揪著皇帝龍袍的手慢慢鬆開，整個人無力地趴在床上。

皇帝的目光此時才敢回到她的身上，他忽然發現南宮綰妧的雙肩顯得特別單薄，讓他有種要將她抱住的衝動。

不過那念頭也只是在心裏冒一下而已，他最終還是冷硬地告訴她，「寡人已經下了格殺令，見人即殺，你以後都不能見到這個孩子了。」

「你說什麼？」南宮綰妧激動地坐起來，用力抓住皇帝的手，聲音哆嗦，「你……你已經殺了他了？」

皇帝冷著臉沉默不言，算是間接回答南宮綰妧了，南宮綰妧突地尖叫起來，像看到可怕的東西一樣推開皇帝，不停地往後退去，臉上都是驚恐。

皇帝伸手去拉她，卻被她用力拍開，她像是瘋了一樣在床上翻找，也不知道在找什麼。

「南宮綰妧！」皇帝大聲地呵斥，「你瘋了不成？給寡人停下來！」

南宮綰妧當真停了下來，抬起頭眼睛幽幽地盯著皇帝，那眼神裡哀怨讓皇帝心悸，他朝南宮綰妧伸出手，「過來寡人這兒。」

南宮綰妧沒動，皇帝微微皺眉，「只要你答應寡人，以後一心一意對待寡人，寡人會給你一個好名分，你的家族也會有無限的榮耀。你會有自己的孩子，宇文承煥能給你的，寡人同樣能給你。」

定定地看了皇帝片刻，南宮綰妧收回目光，又開始在床上翻找起來，那樣子詭異至極，把皇帝看得渾身發毛。

他忍不住上床去拉南宮綰妧的胳膊，大喝道：「停下！別給寡人裝瘋賣傻。」

就在他大聲呵斥之時，南宮綰妧剛剛在枕頭下的手忽然抽出來，皇帝眼尖看到她手上寒光一閃，他本能地將皇宮綰妧用力推開，身子向後翻去。

寒光與皇帝擦身而過，皇帝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怒目看向南宮綰妧，「賤……」

他驀地瞪大眼睛，震驚望著南宮綰妧。一把剪子插在南宮綰妧的胸口上，鮮紅的血液汨汨地從傷口出冒出來，將雪白的裏衣染紅了大片。

她剛才竟然是要自盡？而他卻以為……

「綰妧！」

皇帝發瘋地衝上前抱住南宮綰妧，卻見她面如金紙，唇色全無。

他驚得渾身都涼了，不顧一切地將她抱起來，沖著屋外大喊，「來人！快來人！宣太醫，宣太醫！」

幸而南宮綰妧病久無力，剪刀雖利卻沒刺進去多深，倒不危及性命。

太醫們忙了大半夜，總算是把南宮綰妧的傷處理好。

「陛下，太醫說南宮娘娘沒有性命之憂，你就放心吧，好歹用點。」晚膳皇帝都沒用，順海便讓禦膳房做了一些清淡的宵夜。

皇帝隻吃了幾口玉露粥便放下碗，「去看看太醫們弄好沒有，叫他們來給寡人回話。」

周太醫很快便來了，皇帝便問他：「她大概幾時能醒來？」

「娘娘體質太弱，又有兩個身子，不好說。」

「你說什麼？」皇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周太醫笑了笑，「陛下，南宮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