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角餘光瞥到順海進進出出好幾回，心裏煩躁起來，手裏的禦筆重重地一放，「你這是存心讓寡人無法安心批閱奏章？」

「陛下。」順海笑得有些欠揍，「落月軒有人來了。」

「你莫不是老糊塗了，剛才寡人說的話不記得？」

「陛下，這次來的人……是南宮娘娘。」順海笑得意味深長。

南宮綰妧？皇帝愣了一下，心裏翻騰起來，她可是第一次主動找他。

「人呢？」

「走了。」

走了？皇帝心裏的火冒出來，「她來做什麼？」

「娘娘聽說陛下政務繁忙，便不打攪陛下，只是讓老奴給陛下帶句話，說她傍晚時分會在落月閣等陛下，若是陛下憐憫，請移聖駕到落月閣一起賞花。」

賞花？她還真能找理由，落月軒那小破地方，能有什麼花好賞？怕是又要整什麼花樣了吧？

以前他信她，被她哄得團團轉，她當他還和以前一樣好糊弄呢？既然她出招，那他便陪她玩玩，慢慢玩，看誰先抵不住。

「你派人去落月軒傳話，寡人會按時赴約。」

「喏！」順海喜出望外，「老奴這就去。」

皇帝算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可聽順海說南宮綰妧等他一起賞花後，他不知為何總是定不下心來。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皇帝帶著順海便起身往月清宮去。

還沒走近落月閣便聽聞隱隱的琴聲，皇帝眉頭跳了跳，她竟然還有閒情逸緻彈琴？

想是南宮綰妧早做交代，兩個小宮女見皇帝來也不意外，只是輕聲見禮，皇帝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下，自己走進屋裏。

裝扮精緻的女子臨窗而坐，懷抱古琴望著窗外，纖纖玉指撥動琴弦，動聽的琴聲彷彿泉水越過小溪，輕快地跳躍。

皇帝沒想到南宮綰妧彈的是這首曲子，他記得當年他與她相約十裡溪賞桃花，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她便是在半山亭中彈了這首曲子。

想起來，他也有好多年不曾聽到她彈琴了，這些年征戰在外，入夢來的不僅有金戈鐵馬，還有她叮咚悅耳的琴聲。

那時在他看眼中，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華都抵不過她的容顏美艷，他如飛蛾撲火般地迷戀著她。

記憶回到五年前，又飛快地回來，皇帝發覺他竟然傻傻地盯著南宮綰妧看，趕緊收斂心神，輕咳一聲。

南宮綰妧放下手裏的古琴，輕輕起身行禮，「妾身參見陛下。」

皇帝嘴角抽了一下，她此時對他倒是恭敬得很，真是難得。

「聽說你邀寡人來此處賞花，寡人來了數次，怎麼沒發現這裏還有花呢？」皇帝向南宮綰妧走來。

南宮綰妧嫣然一笑，伸手拉住皇帝的胳膊，肌膚觸碰的剎那，皇帝竟然感覺身體麻了一下，整個人都僵硬樂。

他明明在心裏跟自己說不要再理會南宮綰妧，可當南宮綰妧笑靨如花地靠上來時，他還是拒絕不了，即使他心裏知道南宮綰妧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他示好。

「陛下，您看……「南宮綰妧伸手一指窗外，皇帝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兩三株不知名的花樹，枝頭上擠擠挨挨地開滿了淡紫色的小花朵，遠遠望去竟然別有一番韻味。」這些花有什麼好看？「皇帝板著臉，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南宮綰妧垂下眼簾，幽幽道：「陛下見多了奼紫嫣紅，自然瞧不上這麼素淡的花，可妾身不一樣，妾身如今是戴罪之身，瞧見這花便仿若看到自己，難免生出諸多感嘆。」

本是尋常的話，皇帝卻硬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把自己比作這花，又讓人傳話給他，請他來賞花，這可不就是自投懷抱麽？

若說皇帝心裏沒有蠢蠢欲動，那是不可能，他心裏浪潮翻湧，表面上卻依舊裝出一副清冷的樣子。

南宮綰妧討好地問他：「妾身為陛下彈奏一曲如何？」

「也罷，寡人許久不曾聽過絲竹之音，就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皇帝走到一邊坐下，身板挺直，姿勢看起來甚是僵硬。

這對南宮綰妧來說是個好的開端，只要皇帝不發火，她便有機會試探皇帝的心思，因而她拋開雜念，全身投入地為皇帝彈奏了一曲《將歸》。

這首曲子講的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凱旋歸來的故事，南宮綰妧特意選了這首曲子，討好皇帝的意圖實在明顯。

不過她畢竟是纖纖弱女，彈奏如此大氣磅礴的曲子難免吃力，額頭上隱隱可見汗珠。西陽頭從窗邊映進來，光線在投射到她的臉上，從皇帝那邊的方向看過來，能看到她臉龐上暈開一層晶瑩。

他盯著她，耳裡聽這曲子，思緒不由地飄遠去……

那日他騎著高頭大馬帶領八百鐵騎進城接受宇文承煥的封賞，街道兩旁百姓歡呼，看向他的目光帶著無限的崇仰，他心裏的虛榮漲到了極點。

他想著，如今他如此風光，她必定高興極了，此時也不曉得躲在街上的哪個樓閣中等待他經過，於是他一路上不停地把目光投向那些站滿女子的樓閣。

那些女子見他瞧過去，個個莫不是眼神癡迷，羞紅了臉蛋兒，他的目光從她們身上迅速掠過，不做片刻停留。

他隻想看到她，整整五年他想她都快想瘋了，恨不得立即便見到她，將她揉進身體裡。

他騎馬走在兩旁擠滿眼神熱切民眾的街上，腦中都是她的一顰一笑，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讓他一刻都等不了。

當他看到穿著龍袍的宇文承煥時，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宇文承煥明知他與她情投意合卻偏偏還要糾纏不放，不就是欺他家道中落？

如今他戰功在身風光歸來，萬民敬仰，宇文承煥除了一個坐不穩的皇位，拿什麼跟他比？

他這麼想著，看向宇文承煥的眼神不由帶了挑釁，便是跪在宇文承煥面前接受封賞，他臉上的神態依然那麼倨傲不羈。

文官念完了封賞詔書，他接過詔書書忽然發現宇文承煥看他的眼神帶著憐憫，他不由地冒火，一個傀儡皇帝憑什麼在他面前囂張？

「謝主隆恩。」他的眼神越發不屑。

宇文承煥卻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望向半空中，那眼神中的柔情讓他起疑，他不由地順著宇文承煥的目光望過去。

他看到城樓上站滿了衣著華貴，珠翠滿頭的女子，人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心裏充滿不屑，正欲收回目光，忽然城樓上方大亂。

他看到宇文承煥的臉上出現了驚慌，一陣風吹來，隱隱帶來了城樓上方的話語，「娘娘嘔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