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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迷途》第18章 夜宿鐵木城
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李汗青一行繼續向南急趕,一連四天都沒有遇到追兵。

第四天黃昏,夕陽的餘暉灑落在無垠的雪原上,雪光奕奕,美得讓人心醉。

「啪噠……啪噠……」

一騎當先,開路的張夢陽,策馬飛奔,精神抖擻。

「哧溜……哧溜……」

戰馬後面墜著一張雪扒犁,所過之處,積雪分開兩邊,留下來的一條七八尺寬的壕溝來。

只是,地面上明顯已經多了些冰渣。

「啪噠……啪噠……」

走在前面的依舊是陸沉帶著的騎兵,但,馬背上少了許多馬肉,卻多了許多病號。

在這冰天雪地裡風餐露宿,陸續有人病倒,這本是預料中事。

「啪噠啪噠啪噠……」

再後面就是已經解了佩刀脫了甲胄的步兵,只有四百餘人,個個布衣長衫。

十月漠北冰雪寒,可憐將士衣正單!

還好,每天能吃兩頓馬肉,雖然已經不能像出發那天早上那般敞開肚皮撐,卻也能吃個七八分飽,趕路的力氣還是有的。

薛濤四人從各自的隊伍裡挑了些身體健壯的士卒,共計一百零九人,個個甲胄齊全,負責殿後,由四人輪流統領,今天正好輪到了韓庭虎。

「大人,」

隊伍最後面,韓庭虎和李汗青並肩而行,抬頭望了望即將隱去的夕陽,聲音裡透著一絲輕鬆,「看樣子,北蠻人今天是不會追上來了!」

「嗯,」

李汗青也感覺到了一絲鬆快,「北蠻人一直沒有動靜……看樣子,他們是真沒想過要和一支潰軍較真吶……」

「大人!」

李汗青話音未落,韓庭虎神色一肅,「我們確實吃了敗仗,可是,只要能活著回去,我們將來肯定能成為大黎軍隊的中流砥柱!」

「那是!」

李汗青一怔,連忙附和,「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

苦難嘛,只要能挺過去,多少都會有些收穫的!

「說得好!」

聞言,韓庭虎笑容綻放,眉宇間盡自豪之色,「大黎雄兵出關中,關中雄兵出三輔……大黎立國百年,大小數百戰,幾乎每一戰都有我三輔男兒的身影!」

「嗯。」

李汗青自然不知道這些,含糊地應了一聲就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話題,「庭虎,我們大概還要幾天才能趕到鎮北關?」

其實,李汗青對於這次撤退的具體路線沒有多少概念,只知道隊伍會一路向南趕到鎮北關去。

「這個……」

韓庭虎沉吟了起來,「今天……我們應該又趕了百十裡地,前面應該只剩下三百多裡地了,按照這個速度……最多再有四天就能趕到鎮北關了!」

說罷,韓庭虎精神一振,「大人,你這綁腿整得真地很好啊!要是沒這綁腿,我們急趕一天倒也能趕出百十裡地,只是,這腿腳肯定是又酸又漲,第二天就會慢下來了……」

「全體披掛,」

韓庭虎話還沒說完,命令便自前方傳了過來,「趕往鐵木城過夜……全體披掛,趕往鐵木城過夜……」

鐵木城?

李汗清並不清楚鐵木城在哪裏,貌似這次撤退一路向南,途中不會經過什麼城池啊!

想來,是陸沉派出的斥候在附近發現的吧!

「鐵木城?!」

聞言,韓庭虎頓時喜形於色,「這麼快就到鐵木城了!」

說著,韓庭虎喜不自禁,竟抬手一拍李汗青的肩膀,「大人,鐵木城離鎮北關只有二百八十裡……我們四天時間趕了五百多裡地呢!」

在這冰天雪地的曠野裡急行軍,沒有參照物(城池),每天趕多少路全憑經驗推測,李汗青就沒什麼概念,韓庭虎倒是能推測出來,卻也不太準確!

「挺好!」

李汗青也露出了笑容,可是,卻還是隱隱有絲絲不安在心頭縈繞著。

李汗青搞不懂那不安來自何處,隻得暗自警醒著自己——龜兒的,還沒到鎮北關呢,千萬不能鬆懈啊!

但是,多數兄弟顯然都已經被喜悅吞沒了,一時間,隊伍裡談笑聲四起。

「狗日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到鐵木城了……」

「北蠻人一直沒追上來,怕是被這場大雪困住了……」

當然,也有些謹慎的聞言便反駁起來,「我們都沒被困住,北蠻人能被困住?他們可都有馬騎呢!」

「管他娘的!」

聞言,有人默然,也有人不以為然,「先去鐵木城過夜,明天繼續往鎮北關撤就是了!」

「對對對……」

附和聲四起,「等北蠻人追來,老子們早入關了……」

眾將士精神振奮,調頭向東,繼續往前趕去,留下了一路談笑聲。

又趕出六七裡地,暮色已沉,沉沉的夜幕下,一團昏黃的火光便印入了李汗青的眼簾——鐵木城,到了!

短短三個月,大黎軍隊在廣袤的漠北草原向北推進了一千二百餘裡,戰績不可謂不輝煌。

同樣是三個月,隨軍丁壯不僅支撐起了百萬大軍的後勤補給,還在東西長五千多裡、南北寬一千二百餘裡的佔領區內建起了三十餘座城池,初步實現了皇帝陛下步步為營的戰略計劃,其勞不可謂不苦,其功不可謂不高。

鐵木城地處中軍的進軍路線上,是開戰之初建成的六座城池之一,比之後來建成的那些城池,規模更大一些,城牆也更高、更牢固一些。

走到近前,李汗青抬頭一望,不禁心中發緊。

兩丈多高的城牆上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這氣氛,好似大戰在即啊!

隊伍前面,張文彬已經在和城中守軍交涉了。

張文彬身為屯衛左將軍,堂堂正三品武將,又正好在中路軍中,交涉自然順利。

不多時,守軍便將李汗青一行放進了城,又給他們分配了一塊營地,送來了水和柴禾等物資,極為殷勤周到。

馬肉和水下了鍋,慢慢開始有香氣溢出,勾得人想吞口水。

眾將士也已解下綁腿布,烤幹了鞋襪和褲管,慢慢恢復了精神,便打開話匣子天南海北地胡侃起來,全然忘了一路上的疲憊和艱辛。

六百多人,二三十堆篝火,李汗青依舊和左驍衛的兄弟們坐在一起,卻不怎麼想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其他人說。

薛亢在說著一路上的驚險刺激,說動激動處時,雙手一陣比劃,一雙眸子裏神采奕奕。

侯近山在說著大黎如何如何強大,眼下的形勢將會如何如何逆轉,瘦削的臉龐上滿是憧憬。

不少人在查漏補缺般地附和著,或激動,或憧憬。

不知為何,這場面看得李汗青有些傷感。

他不知道這些袍澤是否真如他們表現出來的這般輕鬆樂觀,但是,面對目前的形勢,他無論如何都樂觀不起來。

篝火旁沒有姚仲義的身影,也不見陸沉,這個發現讓李汗青越發地憂慮了。

鐵木城絕對不會是這場大潰敗的轉折點,更不可能是這場大逃亡的終點!

城中樞紐位置,一座戒備森嚴的大帳中,大銅盆裡的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將領高據主位之上,正是城中主將——禦衛左將軍夏伯言。

堂下,十餘將領分列兩旁而坐,每人面前一張矮幾,矮幾上酒菜俱備,張文彬、姚仲義和陸沉赫然就在左側坐著,只是,帳中的氣氛卻有些凝重。

「姚都尉,」

主位上的將領皺眉不語,面色陰沉,右首一個身材精瘦鬢角已經斑白的將領猶豫著開了口,神色凝重,「以你之言,陳副將此去黑石城……正中了北蠻人的詭計?」

「唉……」

坐在左首第二位的姚仲義輕輕地嘆了口氣,本就有虛弱的聲音更顯虛弱了,「八日前,我驍衛韓大將軍就是在率部增援北俱城的途中遭到伏擊的……只怕,此次黑石城被圍正是北蠻人的故技重施啊!」

「嗯……」

姚仲義說罷,主位上的將領終於開口了,「姚都尉所慮不無道理啊!」

說著,他一望左首第三位身材敦實的青年將領,「何畏,即刻派人聯絡陳副將,同時加派斥候出城……擴大警戒範圍!」

「是!」

那名叫何畏的青年將領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匆匆領命而去。

姚仲義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苦笑。

但願還來得及吧!

城中的中軍大帳裡氣氛凝重,而,城南的一處營地裡卻是一片喧囂、氣氛熱烈。

左驍衛和從黑鐵城潰敗下來的將士們連日奔波終得暫時安穩,飽餐之後,便圍著篝火天南海北地胡侃起來,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直到深夜才慢慢低落下去。

「汗青兄弟,」

夜已深,李汗青正準備回帳篷,侯近山卻從後面趕了上來,笑呵呵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頭,「今晚,你總可以睡個踏實覺了吧?」

一路上,李汗青心弦緊繃,自然睡不踏實,侯近山都看在眼裏,卻愛莫能助。

「是啊!」

李汗青笑著點了點頭,「今晚有人幫忙守夜呢!」

可是,躺在帳篷裡,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在黑暗中回蕩,李汗青卻怎麼也睡不著。

「汗青大哥,」

突然,一旁的薛亢輕輕地喚了李汗青一聲。

原來,薛亢也還沒睡著啊!

「嗯,」

李汗青輕輕地應了一聲,翻身望向了黑暗中的薛亢,「怎麼了?」

「就是睡不著,」

薛亢的聲音有些煩躁又透著些虛弱,「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心裏有些慌……」

「呵呵……」

李汗青輕輕地笑了,「害怕了?」

「呃……」

薛亢一滯,有些赧然,「有點。他娘的……都走到鐵木城了,怎麼突然就怕了呢?」

「嗯……」

李汗青稍一沉吟,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薛亢的肩膀,「沒什麼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身處絕境的時候一心想著怎麼死裏逃生,反倒望了害怕,可是,當看到了希望時,反倒又害怕了起來,害怕剛剛看到的希望轉瞬間又破滅了。

所以,就算再怕,李汗青也只能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對對對……」

李汗青話音剛落,卻聽得附和聲四起,「不怕就死不了……」

原來,侯近山、張夢陽……一個個的都沒睡著啊!

今夜的鐵木城,睡不著的自然不止李汗青、薛亢、侯近山、張夢陽等寥寥十餘人。

不遠處,一頂帳篷依舊透著昏黃的燈光,帳中姚仲義、姚興霸和陸沉同樣沒睡。

幾案後,陸沉正伏案疾書,字跡方正大氣。

床榻前,姚興霸在撥弄著盆中的炭火,頭顱低垂,看不清表情。

床榻上,姚仲義靠枕而臥,雙眼盯著雪白的帳頂,聲音虛弱而平緩,「……自木犁城至北俱城外,自木犁城外遭敵伏擊到天明時拚死一搏,所部將士人人奮力忘死,然……先機已在敵手……此皆末將指揮不當之過……」

「大人!」

一直伏案疾書的陸沉動作一僵,猛地抬起頭來,眼眶泛紅,「你這是……」

「寫吧!」

姚仲義依舊怔怔地望著帳頂,輕輕地打斷了陸沉的話,「此戰三千將士折損殆盡,末將萬死莫贖其罪……」

死去的兄弟必須是忠勇的,如此,他們的家人才能得到撫恤和善待。

活著的兄弟也必須是忠勇的,如此,他們回去之後才不會受到責罰。

可是,大將軍生死不明,左將軍被困於北俱城中,此時只怕……所以,這鍋得他這個輕騎都尉來背。

「興霸……」

口述完畢,姚仲義輕輕地喚了一聲一直坐在榻前低頭撥弄著炭火的姚興霸,「扶我躺下……」

「是!」

姚興霸輕輕地應了一聲,連忙起身去扶姚仲義,動作輕柔,一雙眼眶泛紅,一張黝黑的臉龐上卻隱約有些自豪之色。

這就是我家大人呢!

這才是我家大人呢!

那些在背後罵我家大人「大棒槌」的傢夥,他們根本就不了解我家大人!

「呼……呼……」

姚仲義被扶著躺下了,閉著眼睛喘著粗氣,神色疲憊,這一路顛簸,讓他本就不輕的傷勢又雪上加霜了。

幾案後的陸沉放下了筆,將奏書上的墨跡輕輕地吹乾,用鎮紙壓住,這才整了整衣衫,走到了榻前,沖姚仲義一抱拳,深深地彎下腰去。

「回去休息吧!」

姚仲義沒有睜眼,聲音虛弱,「明天……須儘早開拔。」

陸沉張了張嘴,最終卻隻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今夜,鐵木城中有太多人難以入眠。

當然,今夜無眠的人不止鐵木城才有。

鐵木城往北一百四十裡,黑石城內外同樣火光通明。

城中一片狼藉、屍骸堆疊,獲勝的北蠻將士們正在清理戰場,甲胄之上血猶腥。

西郊,北蠻中軍大帳裡馬奶酒飄香,不知何時趕來的李無咎正跪坐於榻上,手撚一枚黑子,低頭觀棋,沉吟不語。

棋盤上,白子頹勢已顯,卻仍纏鬥不休。

「啪!」

良久,李無咎灑然落子,笑意綻放,冷然而譏誚,「楊煊……你退?還是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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