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芷慢慢睜開眼，眼前是畫眉和雅雅兩張焦急擔憂的臉。

她沒死成嗎？鄭芷無力地又閉上了眼。

「小姐，你醒了嗎？」是雅雅緊張的聲音。

鄭芷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小姐，你別這樣，我們知道你心裏痛，你哭吧，都哭出來，我們陪著你。」雅雅說到後面，聲音開始嗚咽。

「主子，你口渴了吧，喝點水，喝點水就又有眼淚可以流出來了。」是畫眉乾巴巴的聲音，此時她的鼻音有些濃重。

「小姐，你睜開眼看看畫眉，看不出來這丫頭水性盡然好的很，是她第一個反應過來救了你。你看看她現在落湯雞的窘樣可滑稽了。」

鄭芷聞言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濕著頭髮臉色有些青白的畫眉，再閉眼時，一滴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

鄭芷不知白天黑夜地一連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間她隻喝過一點水。其他時間她隻昏昏沉沉地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著母親。

父親剛去的時候，年幼的她傷心害怕不知所措，母親哭紅著眼抱著她輕聲安慰，告訴她，她還有娘親在。

父親去後，在鄭氏本家，年長一些的表妹搶了她最喜歡的一支珠釵，她想讓娘親評理，但是娘親最後卻把珠釵送給了表妹，她傷心委屈覺得不公，娘親只是嘆息，告訴她人生有些事不得不捨得。

她嫁到柏府，在從萬佛寺回來的路上，娘親高興地和她說自己向菩薩許了心願，那時娘親身上好聞的味道讓她那樣的安心。

從今往後，往後......

她再也抱不到娘親，聞不到娘親身上好聞的味道了。

以後，只有她一人了。

她的人生，再無歸處。

......

終於在第四天的時候，鄭芷起了床。她整天都待在房裏發獃。

在她被畫眉救上來後，鄭江德安排了一間客房讓她暫時住下。

乳母這一日又來看她。

兩人抽泣了一會。

鄭芷對乳母恭敬說道：「多謝乳母這麼多年來對母親和我無微不至的照料，鄭芷感激不盡。」

乳母紅腫著雙眼，早已老淚縱橫，「小姐，夫人和你都是這麼好的人，為什麼卻都如此命苦！」

鄭芷凝噎了良久，忽然想到還沒來得及問的一事，「乳母，娘親怎麼會突然病的那麼重？」

乳母嘆了口氣，又哭了好一會，才說：「夫人之前是好了，可是過了不久，不知道為何又出現了反覆，後來越是治，病情卻越加重......」

「那為何不告訴我？」鄭芷在柏府得到的母親消息一般都是好的。

「夫人不願意徒增你的煩惱，所以不讓我們說。再者，知縣他也不想讓你知道。」乳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鄭芷腦中忽然浮現出母親去的那日，鄭江德對她說，是她刺激了母親，這才害得她......

「乳母，娘親是如何知道我被趕出了柏府？」

她離開柏府之後第二日就來到知縣府見娘親，這樣算來才一天的時間，就算娘親早晚會知道，但是實際得知的速度比預想的快太多。

乳母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她猶豫了下說道：「是前些時日，夫人在外曬太陽的時候，聽到知縣身邊的丫鬟小翠在嚼舌根......」

鄭芷垂下雙眸，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乳母看到她這樣子，趕緊轉開話題說道：「小姐......你以後如果不嫌棄，就和老婆子我住在一起吧，雖然我沒什麼本事，但起碼還能給你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鄭芷心中震動，她輕輕依偎在乳母胸前，眼淚打濕了乳母的前襟。

她暗暗咬了咬牙，說道：「乳母，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了，等我料理好母親的後事，我自有地方可去。」

乳母本想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再勸幾句，但是看到鄭芷含著淚卻堅定的眼睛，她再也說不出什麼來。

後面幾天，鄭芷一直在知縣府忙上忙下，料理著母親的後事。起初雅雅和畫眉因為擔心鄭芷會做傻事，就緊緊地跟在她身邊，但是後來發現鄭芷除了偶爾一人哭泣外，其他都漸漸恢復正常，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黃氏落葬的那日，鄭芷的臉蒼白得和身上穿的孝服一樣。

她看著母親的棺木一點點被土掩埋，她在心底默默地說：

娘，以後再也沒什麼事可以讓我哭泣。我不會再委屈自己，我也不再回頭。

......

娘親的事辦完後，鄭芷帶著畫眉向鄭江德告辭，意料之中，鄭江德也沒留她們的意思。他擺出了一貫的虛偽姿態，說著女大不中留雲雲。

鄭芷帶著畫眉走在街上，她準備暫時先在客棧住幾日。幸好離開柏府的時候，柏子逸還算給她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銀兩。

畫眉在一旁，像是憋了很久似的，憨憨地問道：「主子，我們為什麼不住在雅雅那邊？」

鄭芷耐心地說：「乳母的屋子平時雅雅一人住還寬敞，現在乳母回去了，兩人住剛剛好。我們自然不能再麻煩她們。」

鄭芷找了一家平時人流並不多的如福客棧住下。客棧位於小巷旁，位置算是鬧中取靜。

就這樣，兩人一連住了幾日。多數時候，鄭芷很少走出客房，她總是一人靜靜地坐著，她仍然會悲傷，但是不曾哭泣。

她的腦海中有些亂，那些讓她痛斷心腸的事情一起發生，讓她一時間應接不暇。但是她的優點是擅於冷靜，疼痛往往使她更清醒。

從柏子逸棄了她，到她去知縣府看母親，又到母親病發去了，這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又是那麼連貫。她在失去理智跳下池塘前，她記得鄭江德一派仁義道德對她說教的嘴臉。

這一切，是如此的巧。

「主子，你快跟我來！」畫眉忽然從外面回來，打斷了鄭芷的思緒。

「怎麼了？」看畫眉著急還帶點氣憤的樣子，經過這麼多事的鄭芷，本能的警惕。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跟著畫眉走出客房，可以俯瞰到一樓吃飯喝酒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