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一直睜著眼的鄭芷腦海中翻來覆去的是凌霄離開吳江之前的樣子。

她的心如針扎一般，連著腦袋也覺得一揪一揪的痛。

後半夜，她記憶中凌霄的那雙如琉璃一般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和故去的母親那雙憔悴的杏眼相結合，讓她心膽俱裂，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她沒有告訴府上任何人凌霄的消息，她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

她原本憔悴的心此時如被挖空了一塊，一絲絲朝外滲著鮮血。

這一夜是那樣的漫長，漫長到在腦海中，鄭芷以為已經和凌霄一起過完了此生。

凌府還是那個凌府。

凌望族仍然想著要給凌霄挑選心目中的兒媳。

許延怡每日打理府中大小事務，忙得腳不離地卻樂此不疲。

而她每日種花栽草，閑暇時給凌霄畫畫，幫他縫製絹帕。

凌霄還是那個官職不大的校尉，他每日回到府上不是和暗金切磋武藝，就是又在取笑她的女紅手藝。

夜深時，她還能感受到凌霄跳動著的有力心跳，和他看著她時認真深情的眼神。

她和凌霄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會看著孩子長大，他們會拌嘴，她還會生凌霄的氣，但是最終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白頭。

黑夜中，鄭芷的眼睛有些酸，她不敢眨眼，怕眼睛中的濕潤滾落。

她突然會想，現在的她是不是在夢中，等夢醒了，就會發現自己是在房裏綉著絹帕睡著了。等她睜開眼，抬眼間就會看見凌霄戲謔的琥珀色帶笑的眼睛。

窗欞外黑色的夜開始泛出暗青色，陽光的光線一點點照進她的眼中，讓她的眼更加酸澀難當。

沒有黑夜的遮蔽，她的心頭慌亂到無處遁形。光亮照清了世界萬物，也彷彿昭告她，她從不曾在夢中。

她背著窗欞，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了起來。

她明白，柏子逸說的下落不明，其實就是生死不明。

她把臉久久地埋在了膝前。

與此同時，畫眉和燕兒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她們不敢叫醒鄭芷，因為昨夜鄭芷的神情實在嚇到了她們。

暗金今日也察覺到了異常，這麼久以來這是鄭芷的第一次「曠課」。

直率的許延怡實在鬱悶，平時自己勤奮的「師姐」遲遲不見人影，她忍不住輕輕敲了鄭芷屋子的門。

等了片刻，沒有動靜。

她隻好輕輕推開門，試探著走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鄭芷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

從許延怡的角度望過去，鄭芷背對著她披散著一頭黑髮，此時正看著自己面前的銅鏡發獃。

「弟妹？」許延怡慢慢走過去。

鄭芷沒有回頭，而是把銅鏡舉高了一些。

「嫂嫂，你說我如果穿男裝，會不會好看？」鄭芷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了一句話。

許延怡不明所以地笑道：「弟妹，你說什麼傻話呢？好端端的，幹嘛要去穿男裝？」

許延怡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在銅鏡中，她看到了鄭芷蒼白的臉龐和腫脹憂傷的眼。

「你怎麼了？弟妹？」許延怡十分驚訝，她並不知道昨晚上鄭芷翻牆回來的事情。

鄭芷慢慢轉過了臉，她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嫂嫂，這裏就要拜託給你了。」

許延怡一聽這話更是莫名不已。

鄭芷站起身，朝許延怡福了一福。

許延怡大驚，馬上說道：「弟妹，你這是做什麼？」

鄭芷輕搖頭，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堅定道：「嫂嫂，凌霄在寧夏衛遇到了點麻煩，我要去找他。」

許延怡愣在當場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久，她才緩過神，急切問道；「凌霄怎麼了？」

鄭芷移開了目光，「他在一次作戰中和大部隊失散了。」

她斟酌著言語，盡量緩和說道。

許延怡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凝重非常，她沉默了許久，開始小聲啜泣。

過了一會，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哽咽著說道：「寧夏衛現在戰亂不斷，你如何能去得？」

鄭芷垂了眼眸，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她的語氣卻堅決無比，「我一定要找到他。」

......

鄭芷要離開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將軍府，陳氏開始時不明情況，以為是鄭芷厭倦了照顧她們要獨自離去。

後來，當她得知鄭芷是要去找凌霄時，她面對著佛像久久不語。

鄭芷她們還是沒有告訴陳氏凌霄現在的情況，怕她受不了打擊。

原本畫眉想和燕兒與暗金一樣和鄭芷一同去。但是鄭芷考慮到畫眉不會武功，而路途遙遠前途莫測，她怎麼都不同意帶著畫眉。

畫眉僵硬的臉上是憨直的神情，她做著最後的努力，「主子，你不要丟下我，你到哪，我就到哪啊！」

鄭芷嘆息著拿出了一份賣身契，這還是她在柏府的時候柏子逸給她的。

「畫眉，我不能帶著你。」說著，鄭芷把那份賣身契和一袋銀兩給了她，「這是賣身契，現在你自由了。喬武那人不錯，你嫁給他我是放心的，我暫時沒辦法幫你說親，這些銀兩就當是我給你的嫁妝。」

畫眉的淚流了下來，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著頭，已是泣不成聲。

而鄭芷得知凌霄消息的第二日，將軍府前也已經不見那兩年來時時守在門口的官兵了。

一夜之間，一切彷彿都發生了改變。

原來鄭芷還要想著怎麼躲避這些官兵出府，現在看起來倒是輕鬆了許多。

出發的那日，鄭芷和燕兒是一身利落的男裝打扮，暗金則是一身低調的黑色。

暗金和燕兒臉上愁雲密佈，一臉的凝重。

許延怡把鄭芷相送到門口，她紅著眼，緊緊抱住了鄭芷，在她耳邊顫著聲音道：「此去一路小心，我等著你和凌霄一起回來。」

鄭芷忍著眼中的熱意，她輕輕點頭道：「嫂嫂，我和凌霄會一起回來。」

說罷，鄭芷不再回頭，她和燕兒、暗金各騎一馬，快速往城外行去。

不知是她們做了裝扮還是皇帝已經撤銷了對將軍府的禁令，她們出城盡然沒有受到一點阻攔。

可是凡是要入城去的百姓卻都要被盤問得非常仔細。看來戰事吃緊是真的。

就在鄭芷她們剛往城外行了沒多久，就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