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拜見陛下。」

周太師顫顫巍巍俯身下拜，成佑帝緊走幾步，扶住了他的胳膊，「老師不必多禮。」

「虞懷，快給老師看座。」

虞懷微收著下巴正兒八經站在成佑帝身後，眯眼看著對面的周太師裝模作樣的做派，聽見成佑帝的吩咐忙應了一聲，從屏風後頭拎了把椅子出來。

「周太師，請坐吧。」

兩人對視一眼。

面上一團和氣，眼底波濤洶湧。

周太師拱拱手，「勞煩掌印使大人了。」

死太監！

虞懷忙擺擺手，「太師大人折煞下官了。」

老不死！

兩人相視一笑，虞懷轉身站回到成佑帝身後，周太師撩起衣袍，落座。

腰身突然一晃。

趕巧虞懷撩起衣袖，站在案前給成佑帝倒了杯茶，「陛下，請用茶。」

成佑帝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喟嘆一聲，「朕還是覺得你泡的茶最地道。給老師也送過去一杯。」

虞懷垂首應是，手托著茶杯走到周太師面前，笑臉恭謹，「太師大人，請用茶吧。」

周太師正艱難支撐著身下晃晃悠悠的椅子，明知這把有問題的椅子是虞懷有意為難他，卻不能拆穿，心裏正窩火著呢，對方的第二道挑釁又來了！

偏偏這茶還是陛下賜下的，依舊不能拒絕。

試問該如何支撐著端坐椅上的姿勢，優雅地品茶？

「哢！」杯蓋和茶杯因為手指顫抖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聲輕撞，空曠安靜的禦書房聽得分外清晰。在成佑帝抬眸看過來前，周太師也顧不上茶杯裡的水燙不燙，低頭猛灌了一口，囫圇咽下去後，連聲稱讚，「清香宜人，回味悠長，不愧是極品龍井，臣這回可是有口福了。」頓了頓，「掌印使大人泡茶的功夫果然地道。」

虞懷含笑謙虛道：「太師大人過獎了。」

周太師心頭一堵，隻恨不得把手上的茶杯直接往那張臉上扔過去。

好在身下顫悠悠的椅子和被燙得火辣辣的嗓子及時提醒了他。

成佑帝慢悠悠喝完杯中茶，揮手讓殿前站著的奉茶宮女把茶盞撤走，看向也跟著放下茶杯的周太師，「不知今日老師因何事進宮來？」

周太師終於瞅準機會站起身，對成佑帝躬身作揖，小心活動了下發酸的雙腿，「臣聽聞，漠北軍月前滅了北周大軍，周皇逃匿不知蹤跡，想來問問陛下這消息是否屬實？」

成佑帝心情頗為愉悅地點點頭：「沒想到老師您在家中頤養天年，還如此關心朝中之事。這消息確是真的，朕也是沒料到，那陳候家的小兒子本事居然如此了得。當年他率領漠北軍連失七城，現在總算是一雪前恥了。方才老師你來之前，朕還在跟虞懷商量該如何封賞那陳家小子。老師也給參謀參謀，此等大功，朕該如何封他？」

周太師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模樣，「關心國家大事，乃臣之本分。北周被滅，的確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至於該如何封賞漠北軍眾將士，自該由陛下您做主。」

成佑帝心知自己這位老師現如今性子跟以往大有不同，一點都不意外周太師會回得這麼圓滑，不過他也不在意，「朕準備封陳修武衛大將軍，領正二品武職，至於其他漠北軍將士，也依戰功論功行賞。老師意下如何？」

「陛下寬德仁厚！」周太師高呼一聲，俯身拜下去，低垂的眼簾下滿是陰鷙。

好個武衛大將軍！

可真捨得！

成佑帝頓時笑容滿面：「老師快快請起。」

虞懷看著下方『顫顫巍巍』站起身的周太師，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快到午時了，可要傳膳？」

「嗯，傳吧！」成佑帝點點頭，看向周太師，「老師可要陪朕用頓膳食，順便再聊聊朕該派朝中哪位大臣進駐北周，總領北周百姓歸順事宜？」

「陛下，臣······」周太師正準備搖頭婉拒，他怕自己再留下來會被自家這位傻白甜陛下給氣死，抬頭間，望見虞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他話音又猛地一轉，「臣遵旨！」

若是他不在，陛下十有八九會聽取虞懷的意見。到時候選出來的那個人肯定會是跟他有仇的。

這個人選，他也想爭上一爭。

他倒要看看，陛下會選誰？

禦膳流水般呈上。

菜過半巡，成佑帝擱了筷子，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老師可有舉薦人選？」

周太師跟著擱下筷子，沉吟片刻，「臣覺得，白丞相可當此重任。」

成佑帝想了想，剛準備點頭。

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玄色的衣袖，下意識地轉頭問了一句：「虞懷，你呢？」

「臣倒是認為，陳候爺應是最佳人選。」

「哦，怎麼說？」

「陛下，您想想，此次攻佔北周的是陳修陳將軍，陳候爺之前也曾當過一段時間的代丞相，能力自然是有目共睹，他又是陳將軍的父親，兩人一文一武相輔相成，父子齊上陣，父子齊心其利斷金啊！」

周太師：「······」

他只知道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的！

而且這朝中上下誰不知道，陳候爺跟他五子關係不好，要不然陳修當年也不會遠走漠北好幾年，過年都不曾回家。

不過，這事他家傻白甜陛下不知道。

周太師看著不住點頭的成佑帝，忍不住再次心塞。

見成佑帝張嘴眼看就準備把人選就這麼給定下來，周太師忙開口，「掌印使此言差矣。」

成佑帝又轉頭看過來，「老師？」

周太師起身拱拱手，「陛下，派陳候前往北周不妥。朝中最是避諱任人唯親，陳小將軍已是漠北軍統帥，再派陳候去往北周總領政事，兩人相合，權利過大，難以起到相互掣肘的目的。」

成佑帝沉吟片刻，就在周太師以為他該是因為自己這番話有所顧慮的時候，卻見這位陛下漫不經心地笑笑：「老師，朕相信陳候父子的忠心。」

周太師：「······」他想吐血！

「太師大人，」虞懷含笑看向周太師，」朝中事務同樣繁重，白丞相本就是日理萬機，臣覺得還是派陳候爺更為妥當些。」

「虞懷所言有理，若是白勤走了，朕還得找人暫代他之職，還是派陳老侯爺走這一趟吧！」

周太師想說他還有人選，但見成佑帝的神色，到底還是把準備說出口的人選給咽了回去。

就算他是陛下的老師，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反駁陛下的話的。

總有一天······

一頓光是氣都被氣飽的午膳總算吃完，周太師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陛下，臣許久未曾探望淑妃娘娘和三皇子，想趁著這次進宮跟她們母子見上一面，不知可否？」

「老師思女心切，朕怎會有不同意之理。寧壽，帶老師去淑妃的瑤華宮。」

寧壽走上前，手持拂塵朝周太師做了個請的手勢，「太師大人請隨奴才來。」

周太師一走，成佑帝皺了皺眉，輕嘆一聲：「老師也老了，以前跟朕一起用膳，都是吃上三碗碧梗米飯，現在半碗都沒吃完就飽了。而且行事也多有顧慮，哪還有以前的殺伐果斷。」

虞懷在一旁沒吭聲。

他能說周太師是被咱們兩個給氣飽的嗎？

**

瑤華宮。

淑妃親自走到宮門前把周太師給迎進來。

等到了殿內，她屏退左右，朝周太師深施一禮，「女兒見過爹爹。」

周太師等淑妃把這個禮行完，才伸手把人扶起來，「婉詞，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婉詞不苦。」淑妃搖搖頭，「不知爹爹今日到女兒這裏來，可是有事要吩咐？」

周太師看了看四周，「隔牆可有耳？」

「爹爹放心，」淑妃一聽也凝重了神色，「殿外守著的都是女兒的人，生死都在女兒手裏捏著呢，您大可放心。」

「那就好，」周太師說著從腰間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婉詞，後面這些天裏，你要讓陛下多翻幾次你的綠頭牌，把這瓷瓶裡的東西，找機會讓陛下吃下去。」

淑妃目光落到周太師手裏的瓷瓶上，頓了頓接過來，「女兒遵命。」

「婉詞，你放心，我們周家，很快就能撥雲見日了！到時候，你就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

淑妃眼底頓時浮現出一抹隱秘的渴望，她定了定神，把手裏的瓷瓶小心收起來，「爹爹可要見見鴻兒？」

「不急，來日方長。」

周太師在瑤華宮呆了一盞茶時間便告退出宮，在他出宮的同一時刻，一名在宮殿中灑掃的宮女也悄悄從後門出了宮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