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秋靠在他懷裏，一雙眼睛紅腫得不像樣，眼淚一直流。

賀鴻飛微嘆息著，伸手揩拭她臉頰上的眼淚，「別哭，瞧瞧你，都哭成小花貓了。」

宓秋撲哧一聲笑，笑容卻沙啞艱澀，「什麼小花貓，真以為我還是那些年輕漂亮小姑娘，在乎這點形象問題呢。」說著話，忍不住將臉往他手掌上貼，感受他微粗糲感的溫熱手掌心，宓秋哭得臉色扭曲，顧不得好看，哭得整張臉都皺巴巴一團。

賀鴻飛捧著她的臉頰，瞧著她哭得難以自抑的模樣，一雙老眼也濕潤了。

他視線擦過她的臉頰，不忍去看她雙眼含著的淚水，抬起頭，視線落在天花板上，這處私人醫院是老建築了，天花板上的吊燈保留著以前的簡陋樣式，牆角還有些斑駁脫落的痕跡，這建築和他的身體一樣慘敗老朽。

他快死了。

臨死時，身邊還有相愛卻無法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女人陪在身邊，也算是如願以償。

伸手，悄悄的扯了下白色被子，更嚴實的蓋住自己那一雙殘腿，他不想讓宓秋瞧見自己如此可怕的模樣，她晚上會做噩夢的吧。

午夜夢回，他去到她的夢中，把她嚇到了可就不好了。

宓秋趴在他胸膛上哭，小心的不碰到他身上的傷口，餘光一掃，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他在遮蓋自己的殘軀，是自卑的不想讓她看到。

這一瞬，心口如遭雷擊，痛楚難當。

宓秋坐起身，一把抹去眼淚，別過頭去，將剩下的眼淚憋回去。

她回過頭，努力擠出一抹笑，眼神卻悵惘無比，從懷裏掏出錦帕，幫賀鴻飛擦拭身上的血跡，擦不掉，她動作依舊溫柔，一邊含著淚，一邊悵惘道，「鴻飛，我明白你為何提二十年前那個被送給人販子孩子的舊事了，你要死了，心裏有愧疚，是吧？當年那個玉雪般漂亮的男孩，是我親自交到你手上，讓你將他送給人販子，拐賣出去，賣的越遠越好，那男孩長得是真好看，玉雪般通透，現如今應該在某偏僻鄉村當農夫吧，人啊，出身再好，一旦生活在偏僻旮旯的地方，就會被當地環境浸染，沒了鬥志，沒了未來，單純長得好看，反而會給他帶來災難。」

現在想來，宓秋都忍不住有些唏噓。

「如果說是慕容正起頭造的孽，那我就是罪惡的幫凶。」宓秋危險的眯起眸子，有些渾濁放空的瞳孔裡泛起冰冷的霧氣，回憶到當年那場舊事，心頭就泛起密密麻麻的恐懼。

畢竟，那一場事，是許多人共同惹出來的罪孽。

賀鴻飛滄桑的眼眸裡閃過晦暗，「秋兒，還記得慕容亨嗎？慕容家老爺子的二兒子，當初在慕容正奪權鬥爭中犧牲掉的那個人。」

宓秋點頭，壓低了聲音，「我當然記得他。當初，他和慕容正共同愛慕上姓厲的那個女人，當年，那個女人不過來上津城參加了一個宴會，就成為眾人的焦點，慕容正和慕容亨兩兄弟都愛上了她，可惜，之後一調查，對方竟然已經有未婚夫了，再之後，那個厲家小姐結婚了。他們藏在隱秘角落裏的愛而不得就化為惡魔，一切，都是慕容正的私心引起的禍患……」

賀鴻飛看向她，「當時，你已經是慕容正的妻子，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卻依舊對別的女人愛慕不忘，真是夠諷刺的。慕容正年輕時候是真風流，見到一個愛一個。」

聞言，宓秋坐在床邊椅子上，攥緊了拳頭，冷笑著搖頭，「不，他不是見一個愛一個，他是覺得我有利用價值，還有芸娘，他的原配芸兒夫人對他而言也是娘家勢力可以幫助他，對他有重要價值，因此他才娶了芸兒。可惜，芸兒娘家勢力逐漸式微，身體又不好，慕容正當初才把視線投注在了我的身上。之後，芸兒去世，他迎娶了我，老爺子的其他兒子自然不樂意，怕慕容正勢力太強，雖然那時候慕容正已經基本掌控慕容集團勢力了，但那些人還是不甘心，他們不願意讓我插手慕容集團的勢力，分得一杯羹。」

頓了頓，宓秋眼眶含淚，「那時候，我為了嫁給慕容正，幾乎和娘家脫離關係，但一旦嫁進了慕容家，娘家人也不得不畏懼於慕容家的權勢，再次主動聯繫上人，還放低了姿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什麼親情，還不比金錢更重要，真夠諷刺的。」

她伸手抹了一把淚。

賀鴻飛伸手握住她的另一隻手，緊握在手心裏，緩緩摩挲，用手掌心僅有的溫度給她溫暖和力量。

「秋兒，別傷心。」

宓秋咬牙切齒，「當時，我是真的眼瞎，不擇手段的要嫁給他，落得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結局。」她抬起頭，視線落在窗外，在和賀鴻飛最後相處的這一點時間裏，內心藏著的那些晦暗的秘密盡數吐露，「你知道嗎鴻飛，慕容正這輩子或許真的付出過真心過，那也絕對只有一個人，那個和他僅僅兩面之緣，對方還不把他放在眼裏甚至沒有印象，他卻念念不舍的女人，她姓厲，她的兒子跟她姓，所以，最後是她兒子替她遭了秧。」

賀鴻飛幫宓秋辦事時已經愛上了她，對於她的話言聽計從，因此倒是不知道太多內情，只知道中間穿插了多方勢力，當時慕容家族雖然內鬥厲害，但奇異的，為了這件事居然聯起手來，互相幫忙遮掩了下來。

這件事，悄無聲息的得逞。

他知道有那幾方勢力，卻不知道其中詳細內情。

此刻聽宓秋這樣闡述，賀鴻飛眼神晦暗無比，帶著臨死前的滄桑斑駁。

「慕容正一直關注那女人的行蹤，她離開了上津，回去了家族勢力發展的城市，很快就和未婚夫結婚，生下了孩子。慕容正和慕容亨兩兄弟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綁架那女人的機會，他們覺得，既然得不到愛，那起碼要得到人。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那女人未婚夫的勢力太強了，他們不了了之，最後竟趁著混亂，將那女人的小兒子給綁架走了。慕容正到底對自己心愛女人的兒子心軟了，那孩子長得極其漂亮，繼承了他母親四分神似的樣貌，將他藏在自己身邊，慕容正卻不忍心下手……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