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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師傳奇之軒轅塚》第八章
張尋抬起手臂,顯出四道深深的爪痕:「這上面一股貓騷味,我想聞不到都很難。」

他笑了笑接著說:「若你是九命貓妖,剛才那一下我已經死了。這操控屍體的伎倆,除了貓妖,就只剩下貓又9了。我猜得沒錯吧。」

紅光裡傳出一連串大笑:「既然如此,作為褒獎,就讓你死個明白吧。」

說著,紅光慢慢在氣流中攪出一個漩渦,幻化成貓的形狀。最為顯眼的是它身後居然長著兩條差不多有它兩倍多長的尾巴,在空中不斷地晃動著。

「單尾雙股,一寸十年。這麼長的雙股尾,算起來應該足有一百多年了。我沒猜錯,果然是貓又!」

血紅色的貓影瀰漫出濃烈的殺意:「就是猜對了又能怎樣。無非是做個明白鬼罷了。」

「公子,你有把握能贏它嗎?」夙夜見狀,悄聲出言問道。

張尋低聲回答:「不好說。它動作太敏捷了,若比拚速度,我連碰都碰不到它。若我能用鬼手,倒還能有八分勝算。但它已有了警覺,恐怕不會輕易靠近我……」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大,但貓又聽覺超常,早就一句不漏聽了個清清楚楚。它帶著幾分得意冷笑道:「害怕的話就乖乖等死好了!我會給你們個痛快的!」

說著,又再次幻化成紅光激射而出,直撲張尋。

張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將最後的符咒用力甩出。貓又冷哼一聲,紅光只是些許遊動了一下,便輕鬆躲過了這次攻擊。

而同時,貓又卻並未停止攻擊的趨勢,致命的紅光距離張尋已經不過毫釐!他整個身體都籠罩在紅光的攻擊範圍內。、

夙夜想衝上前去擋住紅光的這次攻擊,但是貓又速度太快,眼看已經來不及了。

沒料到的是,紅光卻突然在距離張尋身體幾寸的地方停住了。

「公子,快躲開!」女孩急得大叫。

張尋竟自哈哈大笑起來,一旁的夙夜墜入雲裡霧裡。

「夙夜,你看那是什麼?」

夙夜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紅光的盡頭,貓狀的光團正在空中不斷掙扎,如寶石般黑亮剔透的夜空裡似隱隱閃現出幽藍色的幻光,在貓又身後織成了一張大網。每一條幽藍色光線的末端,竟都連著牢牢嵌入樹榦的一張符咒。

他口中輕念咒語,使出禦風術,身體飄飄浮起,飛到被困囚於網上的貓又面前繼續道:「事先我便已在空中布下了靈山石粉,這石粉可與人的靈力相溶,而且極為微細,很難察覺。只要注入咒法的命令,這石粉便能隨我驅遣,任意變化。」

他用指尖撚起最後發出的那張符咒道:「前面的符咒將中間的靈山石粉組成在空中密集的蛛網,而這張符咒則發出『網』的指令。如此一來,你便身陷其中,動彈不得了。」

貓又不甘心地發出呼呼的怪叫,但它的恐嚇卻顯得裝腔作勢。附著著靈力的光線已將它牢牢縛住,就連動動身子都十分困難。

「其實我挺好奇。說你是貓又,你應該又不全是。」張尋說道。「現在把原形露出來吧!」

說著,掌心裡的符咒浮現出幽藍色的光芒,隨著他手臂一揮,重重印在紅光中心。一陣慘烈的貓嘶從紅光中傳出,劇烈的顫抖之後,紅光終於慢慢呈現出原形!

竟是一具貓的骨骸!

夙夜忍不住低聲驚呼,張尋倒顯得十分平靜:「果然是以骨化形,難怪抓我這一下連根毛都沒留下。」

貓又試圖抖動鋼針般鋒利的尾骨,但卻事與願違。徒勞的掙扎後,它放棄了行動,氣喘籲籲道:「現在你想怎樣?」

「你並非先天修成的貓妖,是如何得到這操控屍體的能力?」

「人妖殊途。你既已擒住了我,又何必浪費這些口舌,速速殺了便是!」貓又冷笑道。

「不,公子並非濫殺之人.我也曾被人控制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多虧公子,才能讓我重獲新生。」夙夜小心翼翼地走近,眼神裡只有純凈和清澈,讓人心緒平靜。「我們只是想知道,那個老婆婆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你既是貓又,為何又會變成骨骸?操控屍體的妖力又是從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這些妖力從何而來。」貓又打斷夙夜的話,它的身體雖還不能動彈,但張尋已將咒力的壓迫鬆開,讓它頓感輕鬆了不少。

「其實你們說得對,我的確非先天修成的貓妖,幾個月前,我剛和老主人他們一家從外地遷移到這裡。」

夙夜立刻猜到了幾分,又忍不住問道:「你的老主人是……?」

果然,貓又低下頭道:「就是你們看到的老婆婆。」

夙夜感覺到它話裡透出的哀傷。

貓又雖已經沒了瞳孔,但是從骨架上眼眶的空洞裡,仍可感到回憶時的悠遠。

「老主人有一個小孫兒,乖巧可愛,兒子兒媳也很孝順。如果不是因為家鄉鬧飢荒實在過不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到外面來討生活。可是……」說著說著,貓又竟有些哽咽。「就在這裡,這座山上,一群下賤的山賊,把我的老主人,還有她一家人,全部、全部都……」恨意驅使著它不斷撕咬著自己的腳爪,彷彿這樣可以緩解那些恐怖的場景給它帶來的傷害。

夙夜捂著嘴,不停地搖著頭,似乎不敢相信這裡曾發生過這樣一幕人間慘劇。

「接下來怎樣?」張尋也忍不住走過來問道。

貓又的語氣突然充滿了暴戾的殺氣,繼續道:

「還能怎樣……我想咬死他們,可惜我腿也軟了,牙也豁了,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被他們抓起來嘲笑,說我不過是一隻毛都快要掉光了的老貓,居然也想學狗來表忠誠……」它的話梗在喉嚨裡,竟再也說不下去。

「我死後被他們扔在了樹叢中,這時我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話,它告訴我可以給予我力量為主人報仇,問我願不願意。我當然願意,只要能報仇,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答應了他。然後我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有力量果然是件好事。我為主人們報了仇,把那些山賊變成了墳堆裡的臭屍……」

二人不約而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墳堆。沒想到剛才攻擊他們的那些臭屍,竟還有這些來歷。

「那你為什麼要操縱老婆婆的屍體呢?又為什麼要拚湊一具骸骨?」夙夜不解道。

「那骸骨……就是她的小孫兒啊……」貓又的聲音又哽咽起來。「那群山賊當時把小孫兒給……扔得到處都是……老主人雖然死了,但是她牽掛孫兒的怨念卻一直沒有消散。我操縱著老主人的屍體,想要讓小孫兒有個全屍入土為安,讓老主人心願了卻,便能安心往地府輪迴。可惜最後還是差一塊……」

「那……」夙夜看著少年右臂上緊緊纏著的繃帶。

「是,缺的正是右臂的臂骨。一開始,我是想從他身上取走右臂骨,但是……老主人看見了他,便好像重新看見了自己的孫兒般,竟掙脫了我的控制自行活動起來,就連我精心熬製的百蟲湯,也被她自作主張地換掉了……」

「這麼說,我們喝下的草藥本來就是沒毒的?」

「當然,那是老主人特別熬製、可加速治療傷痛的草藥。可惜你這朋友不識好歹,竟偷偷全吐了。」

張尋搔搔頭,嘴裡嘟囔道:「誰知道那玩意能不能喝啊。」

「我只能強行控制老主人的身體,但最後我還是輸了……我抓了一隻小狗,想讓老主人帶著它去陪小孫兒,相信他們也不會寂寞了。」

貓又說完這一切便不再出聲,只等受死。張尋與夙夜對視了一眼,只見夙夜已兩眼含淚,腮邊早就掛上了淚珠,而張尋的眼眶也可疑的泛紅,被夙夜看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只見他手指輕輕一彈,咒力之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了束縛的貓又呆愣了片刻,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它看著兩人,感激地點點頭,閃耀著白光的骨骸漸漸變得黯淡起來,而後縱身一躍,向樹下跳去,身體沒入泥土中,漸漸與土地融成了一體。

夙夜含淚道:「不管怎樣,他們也算是一家團圓了。」

張尋走上前用指腹輕輕拭去她腮邊的淚滴,柔聲道:「不要再哭了,容易傷身。」

夙夜羞澀地扭過身去,從懷裡掏出帕子擦拭了兩下,手突然頓住,定睛一看,原來手帕上還沾染了之前被張尋弄髒的印漬,這一下又反而弄到了她的臉上,她又急又氣,一下子哭笑不得,隻得轉過身嬌嗔地瞪了張尋一眼,倒讓少年莫名其妙,不知哪兒惱了她。

此時,香奴已經沿著氣味來到了黑森林的邊緣,她從紙鳶上跳下來,翕動著鼻子,滿面愁雲。

「怎麼回事嘛?剛才明明還能聞到小哥哥的氣味,現在卻一點都沒有了。天上還有這麼多烏雲,好討厭,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抬步想進森林,但是剛邁開腿便被逼人的邪氣給擋了回去:「好厲害的邪氣啊,得想辦法弄掉才行。」

她一邊想,一邊解開背上背著的行囊,頭埋在裡面不停地翻找,最後終於爆出一聲:「哈哈,找到了,這就是小師傅說過的乾坤袋吧。」

她將一個古舊的灰布口袋從包袱裡拉了出來,拍手笑道:「希望你千萬別在關鍵時刻又失靈了。」

說著她依葫蘆畫瓢的按照袋口上的口訣念了起來,邊將系著乾坤袋的繩子鬆開,將袋口往前一送,只聽得呼呼的風聲大作,乾坤袋不斷向裡吸收著黑氣,很快,森林邊圍繞著的黑氣被吸得一乾二淨。而經過一頓「飽餐」的乾坤袋竟自己繫上了袋口,不動了。

香奴看了看天空,黑氣還殘餘著不少,氣得拍了拍乾坤袋道:「你真沒用,隻吃了這麼一點兒就吃不下了。我本來還指望你把這些都吸完呢。算了,還是靠我自己去找小哥哥吧。」

說著她竟將乾坤袋棄之原地,徑直走進森林。

兩人收斂心情,默默向著剛剛砌好的小墳丘哀悼之後,便開始啟程往森林外走去。

雖然邪氣未散,但迷陣已經不復存在,二人向著樹木背陰面一路走去,路越走越寬。

「其實,我很羨慕他們……」張尋打破沉默,突然冒出一句。

「他們雖然已經死了,但卻還能一家團聚。而我呢……卻連自己的爹娘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少年此刻看起來脆弱無依,絲毫沒有剛剛大戰時的無所不能。

夙夜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安慰他。但她心裡明白,此刻少年並不需要什麼溫言軟語,而是行動的支持。她輕輕走到他的身側,鼓足勇氣握住他的手,少年被她突然的大膽嚇到,隻覺得被她觸碰的手心不斷地往外冒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兩人都不知如何把內心坦露在對方面前,雖然相識時日不長,但卻歷經數次劫難,幾度徘徊於生死邊緣,而不可言說的情感就在不知不覺中破土而出,等到發覺,早已枝繁葉茂,盤根錯節。

「快看!找到出路了!」張尋指著前方,撥開一叢灌木。一條山路蜿蜿蜒蜒向不遠處爬去,蒼天的林木逐漸變成低矮的樹叢。

「天這麼陰,一絲陽光都透不過來,我們趕快出去吧。」夙夜開心地笑了起來,身為蓮精的她最喜沐浴陽光,這樣陰濕的環境讓她覺得周身不適。

她剛抬步走出,張尋突然合身向她撲來,嘴裡大喊:「小心!」

說話間兩人倒地滾在一起。男人的汗液和體味鑽入她的鼻孔,嬌嫩的肌膚和虯結的肌肉摩擦著,讓夙夜的心頓時砰砰亂跳。

一道白光閃出灼目的光芒,將空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從剛才夙夜站著的地方呼地飛過,「咄」一聲釘在他們身後的一棵大樹上。

白色的尾羽兀自顫抖不定,原來是一支鋒利的羽箭!

「那邊有一頭巨熊。」張尋從地上爬起,向箭飛來的方向望去。他目力驚人,即使不用陰陽眼也可能百米見物。目光所見之處,巨熊身上站起一個身材魁偉的男子。

「你是誰?」張尋沖著那熊和男子大喊。

但男子卻沒有應聲。兩人對峙片刻,男子突然拉開手中與身體等高的巨弓,舉過頭頂,對著空中射出一箭。

箭在烏雲密布的空中爆發出一道奪目的亮光,將方圓幾裡都照得通明透亮。須臾之間,少年清晰地看到了男子的樣貌。他一身勁裝打扮,手腕和腳踝上扎著厚厚的護甲,背上斜背的箭囊裡插著幾根長箭,手中握著的弓烏黑油亮。男子頭髮束在腦後,眉宇間泛出一股英氣,容貌端正,竟是少見的美男子。他借著亮光,眯著眼睛仔細地打量了兩人一番,大聲道:

「我是應龍!那小子,你身邊的是妖精,快點離開!」

日上三竿,臨安城的垂拱殿內,文武百官們卻不耐煩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此時秦檜卻一臉深不可測,對身旁同僚的試探也只是閉目微笑,並不多言。他低垂著頭,寬大的袍袖緊貼在熨貼的工服兩側,玉石銙帶斜束在腰間,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皇上駕到。」執事太監扯著嗓子一聲高呼,群臣們頓時安靜下來,齊刷刷地撩起工服前擺,整整齊齊地跪在朝堂兩側,山呼萬歲。

宋皇趙構穿著寬大的金色龍袍從殿後慢條斯理地走上來,手持拂塵的執事太監忙迎上前去扶住,將略顯肥胖的趙構安置在龍椅上。

他坐定後點點頭。執事太監躬身表示明白,隨後扯開嗓子喊道:「有事早奏,無事散朝。」

武官隊列裡走出一位虯髯將軍,甕聲甕氣道。

「吾皇萬歲,臣兵部侍郎石開有本。」

說著雙手向前托起一本奏摺,執事太監將奏摺呈至趙構手中展開翻閱,同時石開說道。

「啟奏陛下,我軍近日在中原一帶連獲幾場大捷。中原百姓人心沸騰,紛紛積極投軍抗擊金賊。嶽飛、韓世忠等部現正屯兵各處要隘,等待陛下發送糧餉犒賞三軍,金賊勢弱,現在若一鼓作氣,定能戰而潰之。」

石開說得越是慷慨激昂,趙構就越是眉關緊鎖。他拿眼角覷了覷站在文官隊列最前方的秦檜,卻見他正閉目養神,不由心中暗氣:「這個秦檜,昨日朕要他舌戰群儒。今日倒當起了甩手掌櫃,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朕了。」

「皇上聖明,我大宋天威。石開此議正乃是順應天道之奏,若擊敗金賊,迎回徽欽二宗,皇上就為我大宋朝建下千秋功業,與堯舜何異?此功德必將大書於史書上,千古流芳。」

說話的是宰相趙鼎,他的地位與秦檜相當。此人面目清朗,長須飄飄,在朝中頗有聲望。說完這番話,趙鼎還得意洋洋地向秦檜投來挑釁的目光。

秦檜毫不理會,仍然低眉默不作聲。趙構看在眼裡,卻大為光火,認為秦檜是有意退讓,興許和趙鼎等人暗中勾結,早就沆瀣一氣。

「兵貴神速,請陛下速作決斷。我大宋朝社稷、天下黎民百姓的生計,可就在陛下一念之間了。」

趙鼎步步緊逼,讓趙構左右為難。雖為皇上,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肆意妄為。當下嶽飛韓世忠打得金人丟盔卸甲,主和之聲也日漸消退;如果他一意孤行拒絕發兵,萬一激起兵怨民怨,只怕也難下台。

「陛下,臣有一言想奏。」

秦檜慢慢踱出隊列,跪在殿前。

趙構大喜,一揮手道:「秦愛卿何事,快快奏來。」

秦檜慢慢站起,躬身道:「剛才石趙兩位大人的話,不無道理……」

趙構幾乎氣暈過去,一早上積壓的火差點就要點爆。

「……但是二位大人所說皆只看到一面,未及問題的關鍵。」

「秦大人,你說我們未及問題的關鍵。在你看來,關鍵是什麼?我看根本就是膽怯畏戰,怕了金賊吧。」石開乃一介武夫,說話根本毫無遮攔。

「非也非也。在下主和並非因為膽怯,而是考慮到國家長遠建設。石大人隻知行軍打仗,卻不知道國家建設的根本在於經營,若沒有後方糧草輜重,前方如何拚死殺敵。嶽飛、韓世忠等人不過在中原掠得了幾處城池,便已消耗了國庫的大半;若真由他們繼續揮軍北上,恐怕金人未滅,我大宋國庫倒先被吃空了。」

「可嶽飛他們搶下的城池,也可向我朝繳納賦稅、充盈國庫。」

「石大人此言差矣。皇上天恩,體恤子民,怎可讓剛剛脫離金人統治的子民背上沉重課稅。石大人,難道你想讓陛下留罵名於千秋萬代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石開忙慌手慌腳地否認。

「金主本已有意與我朝修好,雙方隔江而治,互不相犯。他已三番五次遣使前來修和。眼下我軍氣勢如虹,正是議和的大好時機,若任由嶽武穆孤軍深入,萬一不幸兵敗,金人必定惱羞成怒,到時候和議也定難成功。」

趙鼎眼見不妙,忙插話道:「秦大人實則過慮。嶽飛、韓世忠縱橫中原歷三十餘仗,尚未敗陣,金賊大將金兀朮更是被打得狼狽不堪。以此等所向披靡之師直搗黃龍,安能失敗?」

秦檜冷笑一聲道:「趙大人此言差矣。行軍打仗之事豈能一概而論。昔先秦大將西乞術、白乙丙曾為晉人崤山大敗,差點喪命,若以趙大人的意思,此二將何能在日後將晉人挫敗以報當日之仇?昔魏國龐涓橫行六國,萬夫莫敵,按趙大人說法當掃平天下統一六合,為何又會敗在孫臏之手,在馬陵道中箭身死。今日之事亦是如此,若嶽飛勝了倒也罷了,若嶽飛戰敗,金人趁勢反攻,我大宋焉還有抵抗之力?萬一都城失守,趙大人你大不了跪地求饒,說不定還能混個一官半職噹噹;而我等赤膽忠心之人恐怕就要和陛下一起共赴國難了。」

「你胡說!你血口噴人!」趙鼎被氣得鬍子揚起、渾身顫抖。

「我胡說?若是忠臣,豈會拿陛下的安危和大宋的社稷來豪賭?」

趙鼎竟無言反駁,身體一軟幾乎摔倒,旁邊的幾位同僚大臣忙一把攙住,扶回朝臣隊列。

「一個晚上不見,秦檜變得能言善辯了許多啊。」趙構心中喜滋滋的。沒想到平時說句話都要結巴半天的秦檜居然後發製人,說話引經據典的,將兩個主戰的強硬派給頂了回去。他清清嗓子,便想拿出昨日早已準備好的詔書,停止進攻,準備議和。

「陛下,臣還有事要奏。」

「這個秦檜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葯?」趙構點頭示意秦檜奏來。

「依微臣之見,當務之急不但要力促與金國議和,還要儘快將嶽飛、韓世忠等部從黃河調回,以示我方誠意。」

石開一聽,不顧朝堂規矩,衝上前道:「陛下萬萬不可!若沒有嶽飛等人在前線奮勇廝殺,恐怕江南百姓也難逃戰禍。此時將嶽飛等人撤回,北伐的基業就毀於一旦了。陛下聖明,萬萬不要聽信秦檜此等奸人之言啊。」

「陛下應該還記得太祖爺是如何扭轉乾坤,一一改變前朝陋習的吧?」秦檜見趙構若有所思,繼續發問。

趙構當然不會忘記。身為趙匡胤一脈的他,從小就聽講學老師提過,太祖爺為了扭轉從唐、五代十國以來的藩鎮軍閥割據,用了一招巧妙的「杯酒釋兵權」,革去了大將石守信等人的兵權,將禁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秦檜現在提起這些,莫不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嶽飛、韓世忠等人聲勢太大、擁兵自重?

「陛下乃天子,以天子之智。臣所指的是什麼,相信不說透,陛下也能明白。」

秦檜淡淡的結束了講話,玄機暗藏的話語讓趙構更為焦灼。

他內心掙扎了好一陣子。若攻破金國,迎回了徽欽二宗,又該如何?他抬頭掃視著群臣,眼光正好和秦檜的眼光相對。這個平日裡唯唯是諾、低眉順眼的傢夥眼裡,竟射出一道讓自己也難以抗拒的光芒。趙構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道,徽欽二宗是太宗一脈,若真把他們迎回來,自己哪還當得成皇帝?不行,趕緊抓住這好時機。他打定主意,直起腰,對堂下的群臣道。

「傳朕令……」

群臣齊刷刷跪下,朝堂一片肅靜,眾人皆等候著趙構的聖諭。

「著令秦檜為欽差大臣,全力督辦與金議和之事。另,兵部速發金牌,嶽飛、韓世忠等部日夜兼程,班師臨安聽候調遣。」

石開和趙鼎等人聞言,只差沒有當場捶胸頓足起來,但石開心中抱著一份希望對趙構道。

「陛下,若軍情緊急,不能速回,又該如何是好?」

「一道金牌不來,就去第二道金牌,直到發到他回來為止。若嶽飛真敢抗命不遵……」趙構下了狠心地大聲喝道。「朕就敢破除太祖遺訓,叫他人頭落地!」

石開等人無奈只能山呼萬歲。誰都沒注意到,秦檜低著的頭頂上漸漸浮出一個透明的人臉,露出詭異的笑容。

夜色凝重,在深山山麓旁的一塊岩石附近,燃起了一堆篝火。

「原來如此。幸好那一箭你們躲過了,否則我豈不是要犯下大錯。」獵戶打扮的應龍一邊擦拭著雕弓一邊道。火光照耀在他臉上,將面目清晰有致的輪廓完整呈現出來,修長的眉毛向兩側上挑,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炯炯有神。與一身葛布的勁裝打扮不相稱的是,他右肩戴著一隻龍頭形狀的雕紋護肩,腰上還別著一條光華四射的玉帶。

「應龍兄箭上似乎附著咒力,可是師從哪家仙人?」張尋不禁好奇地問。他的直覺告訴他,應龍和他是同一類人。

「我沒有師傅。這些咒力從我生下來就有了。」應龍淡淡一笑道。「我五歲便可以拉開這把九轉玄弓,被人認為是怪物,再加上無父無母、無所依靠,便被人從村子裡趕了出來……」

張尋心裡一激靈,腦海中似乎浮現出一幕幕碎片般的畫面。

無數舉著火把的人圍著一男一女,從他們手中搶過一個嬰兒。

那對男女想衝過來阻攔,但是卻被圍著的人打倒在地,綁了起來。

嬰兒響亮的啼哭聲,火把的獵獵燃燒聲,人群的呼喊聲……

各種聲音揉成一團,讓張尋頓感腦袋疼痛,皺起了眉頭。

應龍注意到他的表情,好奇道:「小兄弟,你臉色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夙夜如今也不再畏懼應龍,淺笑接過話來:「想是應龍大哥的話,勾起了公子的回憶吧。」

「難道小兄弟也無父無母,孤身浪跡天涯嗎?」應龍驚道。

「就算是父母尚在,我也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少年從懷中掏出篆著「張」字的長命鎖,遞給應龍。「聽師傅說,這是小弟繈褓中唯一的信物,小弟四處尋找父母的蹤跡,但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只怕是有心無力。」

應龍接過長命鎖仔細端詳一番,嘆了口氣。旋即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將長命鎖放入少年掌中,伸手握住,道:「小兄弟,你我經歷如此相仿,如此投緣,不如結拜為異姓兄弟,共同行走江湖,日後彼此間有個照應。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年還沒回話,夙夜便興奮地拍手道:「好主意!應龍大哥和公子能夠相識,也是緣分使然。更何況你們二人有諸多相似之處,說不定真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呢。」

「正是!我應龍生下來那天起就沒有朋友,今日能夠和小兄弟相識,豈非正是老天賜給我的禮物。不過,小兄弟,我還未請教你的大名呢?」

「在下張尋……」正說著,他忽然有些躊躇:我究竟是誰?

他抬頭注視著應龍,應龍呵呵笑著的臉彷彿充滿著讓人難以抗拒的熱情。雖然心中仍對自己充滿詛咒的身世持有懷疑,但張尋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雙手握拳單膝跪在地上。

「快快起來,你我兄弟能在這裡相遇也是緣分,今後愚兄和你還有夙夜姑娘一起浪跡江湖,豈不是一件美事。再說愚兄也略會一些手段,正好可以助你尋找親生父母。」

夙夜在一旁也真心為二人高興:「應龍大哥和公子,萍水相逢,能成為知交兄弟,真是難得啊。」

「是啊,我應龍在這山上呆了十多年了。見過形形**的人,直到看見賢弟,一面之下竟有如此投緣感覺。這還真是天命。」

「大哥,接下來有何打算?」

「賢弟呢?」

「小弟奉師尊之命要調查龍脈下落,現在線索已斷,爹娘的事情也無從著落,正不知該如何理清頭緒。」

應龍沉吟片刻道:「賢弟可否再將你的長命鎖給愚兄一看。」

張尋點點頭,掏出長命鎖遞給應龍。應龍將長命鎖置於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中指豎起,口中念念有詞。龍頭肩飾上頓時浮現出一絲淡綠色的光暈,從光暈中飄出一條細長的物體,遊弋到他眼前。

「龍鬚,看看這個。」應龍將右手高高抬起,伸到淡綠色的細長物體面前。

名喚龍鬚的物體圍繞著長命鎖遊動身體,在夜空中拖出一條條淡淡的綠色軌跡,幾次遊走之後,龍鬚回到應龍眼前,細長的身體輕輕點了幾下,便向遠方的夜空飛去。

「大哥,這是……?」張尋好奇問道。

應龍將長命鎖還給張尋道:「這是為兄的式神龍鬚。夙夜姑娘是妖,應該可以看到,怎麼賢弟居然也能……?」

夙夜插話道:「大哥有所不知,公子有陰陽眼異能,能窺凡人不能看見的靈體。」

張尋答非所問道:「大哥,何謂式神?」

「式神嗎?應是精怪的一種。他可以和人簽訂契約後供人驅遣,為兄的式神龍鬚,是從小的時候就在我身邊了。剛才我給它下了指令,讓它捕捉長命鎖上殘存的氣息,以此為線索去尋找。若論找東西,精怪可比咱們人類強多了。」

「小弟謝過大哥。」張尋面露喜色。他話鋒一轉,問道。「不過,大哥你身懷式神、怪力等諸多秘密,難道就不想搞清楚身世嗎?」

「哈哈哈!」應龍大笑兩聲,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知道又能怎樣,不知道又能如何。我應龍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人生得意須盡歡,何必被這些繁瑣的小事困擾。不過賢弟既有這心願,為兄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找到親人。」

「今天這樣的好日子,不如讓夙夜給兩位唱上一曲,也算是送給應龍大哥和公子結義的賀禮。」夙夜走到篝火旁,淺笑道。

「夙夜姑娘還擅長絲竹?如此甚好,讓我等山野村夫也附庸附庸風雅。」應龍拍手笑道。

「何止風雅,夙夜的歌聲,縱稱天籟也不為過。」

兩人的讚揚讓夙夜臉頰飛紅了一片。她坐正身子,整整衣裙,咳嗽了一下,貝齒輕啟,美妙的歌曲從口中慢慢流淌而出。

秋山寥落風雨淒

煙波淡掃碧雲齊

夢落乾坤江湖遠

劍斬世間路不平

悠長的樂曲隨著空氣的流動漸漸飄向遠方,與夜氣凝為一體。這一夜的歡聚,竟成為他們三人日後最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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